乾曙堂居国公府正中,是卫国公谢谌与其夫人的住所。
谢氏一门乃百年望族,据闻谢承殊的祖父谢荟乃是一代大儒,周代胤后,周武帝三顾茅庐躬请谢荟出山,谢荟入朝拜相,受封安国公,世袭罔替。
当今圣上即位时,虽取缔了丞相一职,但谢谌耳濡目染,于文章策论亦颇有造诣,凭借自身本事进士及第,又一路从翰林升迁至观文殿大学士,功绩不逊其父。
数年前尤褚谋逆案爆发,一批武将被褫爵下放,文官集团由此扶摇直上。圣人改封谢谌为卫国公,加封太子太师,自此谢家荣华更盛。
民间传闻这位卫国公虽身居高位,行事却十分低调,每日无数封拜帖送进门,十之**都会被婉拒。
然而低调的只是行事作风,文人那股子沉稳与世勋贵胄的凛然盛气都在他身上一并体现了。
谢公修眉英目,仪表人材,周身凛然之气同恩荣堂那老太太一般无二,面上波澜无惊,却让人不敢轻视半分。苻以沫与他敬茶,也是头不敢抬,大气不敢喘。
万难想象,这样庄严的人家怎会教养出谢承殊那样不着调的人?
苻以沫微抬眼瞟了眼谢承殊,他也是打直了背老老实实跪着,但表情比苻以沫从容太多。
“希望你们从今往后夫妻同心,琴瑟和鸣,沫儿,以后你就是谢家的人,在这府里若有什么短了缺了,尽管告诉母亲,千万别拿自己当外人。”
思绪被拉回,苻以沫望向面前轻执她手,雍容端庄的妇人。
妇人眉目温雅,嘴角含笑,正褪下自己的一只羊脂白玉圆镯套到苻以沫手腕上。
“沫儿皮肤白,与这镯子很相称。”妇人温言。
苻以沫摸着镯子道谢,眼前这位就是国公夫人,谢承殊的……继母,虞夫人。
十年前谢公原配夫人戚氏携长子出游,路遇劫匪,长子下落不明,此后戚夫人郁郁寡欢,不久病逝。虞夫人是在三年后进的门,算下来,那时谢承殊才只有十一岁吧?
“听说恩荣堂已吩咐你每日过去请安,这也是好事。老太太出身世宦大家,饱经世故,你在她身边常听训诲,必能有所收获,我这里倒不必日日过来了。”
“太太这是怕你两头跑,累着!”旁侧一位妇人立即接上,“刚来就送出如此贵重的礼物,还免了你的晨昏定省,连我们也没这待遇!”
妇人粉面含春,外穿一身红绿相间的银鼠褂,说话间凤眼微挑,笑声回荡在室内。这是谢承殊的二婶,杜氏。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大约九岁的小姑娘,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公子。
卫国公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弟。姐姐谢瑛远嫁苏州,三弟谢辙于五年前过世,二弟谢典及其家眷皆住国公府。
杜氏说罢眼睛瞟向一旁,但她旁边那人正低着头专心地玩手上一个琥珀饰件。
杜氏重重挤了两声,见那人仍不理会,伸手便往那人臂上掐了一把。
“哎哟。”男人抽气抬眼,对上杜氏的眼神,忙正了正身子,跟着搭腔:“是,是。侄媳妇既然嫁入我们家,那就是自己人,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和你二婶,和太太说,在这府里咱们都是你的靠山!”
“是,二叔。”苻以沫微笑应道。
虞夫人笑了笑,环视着室内,忽然笑容一顿,问:“三弟媳妇呢?怎么没来?”
一个丫鬟禀道:“奶奶身体抱恙,说不好以病容见新人,改日再过来向太太请安。”
“这人三天两头的身体不适,究竟是真的身子不好了,还是不想纡尊走这两步?”杜氏冷笑。
苻以沫看向谢承殊,大婚时只同堂中几位见过,尚不知府里头还有一位奶奶。
谢承殊悄悄靠近,小声:“三婶。”
“行了,她身子不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何苦说这些败坏小辈兴致。”虞夫人斥了一句,杜氏便撇撇嘴,噤声了。
请过安,虞夫人留苻以沫、谢承殊用早饭。
且不说为何单单留他二人,席间虞氏殷殷切切,对谢承殊的喜好如数家珍,倒出乎苻以沫的意料。
坊间有传言,说虞氏也曾孕有一胎,可没多久就流掉了,之后再无所出,还说虞氏落胎这事是谢承殊干的。
但苻以沫看向谢承殊,他举止大方、礼节周全,实在不像与其继母水火不容。
早饭摆好,一桌子菜。然而苻以沫看着谢承殊面前那碗粥,不由得额角一抽,醒了醒鼻子。
“大早上……你吃这个?”
这粳米粥红彤彤的,方圆百里都能闻到辣味儿了。
谢承殊嘴角轻扬,舀一勺递上来,“你羡慕啊?想尝尝?”
虞氏忙阻止:“沫儿快别听他显摆,那是让厨房特意煮给他的,辛辣烧心,连我们都不敢碰。上个月段家公子过府做客,他也这么忽悠人家,结果段小公子只尝了一口就被送去医馆了。寅儿这孩子从小口味就重,他爱的那些口食你吃不惯的。”
说着,虞氏夹了块酥饼放进苻以沫碗里,“来,吃这个,我亲手做的合欢饼,尝尝味道如何?”
苻以沫咬下一口酥饼时,谢承殊已将满满一勺辣粥下了肚。
看他吃得有滋有味儿,苻以沫只觉得自己嘴巴里的饼仿佛也有了别的味道。
用过早饭,虞氏忙着理账,遣谢承殊带苻以沫在府中四处走走,认认路。
刚出乾曙堂,就有小厮来禀,段家公子并裴家、程家公子找上门,要与谢承殊拼酒,一解昨日洞房未闹之苦闷。
谢承殊跃跃欲试,苻以沫便无所谓道:“你去吧,我自己逛。”
谢承殊其实根本不需要苻以沫首肯,他走得欢天喜地,毫不犹豫。
雀儿替姑娘委屈,“姑娘,您怎么就让姑爷走了呀?”
“他想去,难道我还能绑住他不成?”
雀儿急道:“可是,可是您知道他们去喝酒,喝的是哪一种酒么?”
苻以沫便问:“你知道?”
“花——”
雀儿刚吐个字,就被冯妈妈在手上掐了一把。
冯妈妈厉声呵斥:“雀儿,三少奶奶面前,不可胡说。”
雀儿苦着脸,不敢再坑声。
苻以沫笑了笑,“管他去哪儿,他走了,我还自在,舒坦些。”
谢承殊越是不沾家,越是不搭理她,那才好呢!
苻以沫欢欢乐乐地逛起园子,身后除了冯妈妈和雀儿,还跟了四个丫鬟,冯妈妈和雀儿暗自发愁,她倒不甚在意。
卫国公府是座五进院落,东边有座三里大的花园。
东花园实在很大,亭台楼阁、花鸟山水,话本子里的良辰美景也不过如此。苻以沫一路走走停停,走不多时,忽然看见竹林中有一条大理石铺就的小路,沿路西行,至园墙边,有道上锁的小木门,小路便在此截断了。
远远眺望,能看见几片白瓦。
“对面是什么地方?”苻以沫问道。
小丫头上前,“回三少奶奶,是书斋。里面藏书不计其数,昨日太太叫打理收整一番,所以先给锁了。”
苻以沫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
“对了,你家簪璎世族,同宗同族之人一定不少,你有听过一个叫做谢明礼的么?”
小丫头想了想,“这个名字……奴婢没有印象。”
正说着话,有人朝苻以沫走近,仔细一看,是老太太身边的单妈妈。
加上现下这次,苻以沫已见了这嬷嬷三回,一次是昨晚上,一次是今早上。
说起来,单妈妈昨晚似乎也同样在廊下守了她和谢承殊一夜呢。
单妈妈神态自若,向苻以沫缓行一礼,道:“三少奶奶,老太太请您往祠堂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