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等待了半个月,一直未收到沈泾阳的家书,沈倦有些不安。
周华秀三天两头问她。
“倦儿,可有收到你阿父的家书?”
“倦儿,你阿父是不是出了啥情况了?”
“倦儿,我要马上回京都,你爹怕是遇上麻烦了。”
“倦儿,你爹活到这把岁数还没抱上孙子……”
这天,沈倦刚下马车,在门口等候多时的钟祥迎了上来,面露喜色:“大公子您总算回来啦,老爷来家书了,大娘子等着您给她念呢。”
周华秀乃寒门之女,自小便没读什么书,大字不识几个。
早年沈泾阳落魄潦倒差点饿死街头,周华秀的父亲出于好心收留了他,让他免受饥饿之苦,专心读书考取功名,二人同在屋檐下,朝夕相处,一来二去便有了感情。
后来做了杨伦的幕僚,攒了些积蓄,便迎娶了她。
沈倦站在周华秀身边拆开信封,从中掏出一张信纸,摊开慢慢念给她听:
“华秀亲启,夫平安到京已有几日,勿念。”
“太后吉人自有天相,病情日渐好转,陛下龙颜大悦,特许倦儿休假一个月,携家眷回京共度中秋佳节。”
“近期将公务交接妥当,于八月初启程归京,夫人与倦儿、妤清一同,盼归。”
她刚念完,周华秀便伸手接过书信,虽看不懂,却还是仔细端详起来。
“你阿父说陛下让回京过中秋啊,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回京都了。赶紧收拾一下,不要带漏了。”周华秀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叫这个喊那个,差遣着丫鬟们收拾细软,恨不得马上就走。
“阿母,我们还要回重州郡的,不用大费周章收拾,一个月后便回了。”沈倦看周华秀兴师动众的架势苦笑不已,这哪里是休假,分明是打算一去不回。
“再者司马府里啥都有,收拾几件贴身衣物,带些盘缠便可,我们住官驿也花不了些许钱。”
周华秀觉得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道:“也是也是,此番归京是休假,不是回去做京官,那就不收拾那么多了吧,但是桑锦要带一些回去,让你那些姨娘啊羡慕死,还有啊中桥街的洪记熏鸭、许记火腿,良品枣糕、严氏腊肠……都要带一些。”
虽然周华秀十分不喜重州,但是重州的美食已把她的胃虏获了。
沈倦无奈道:“阿母,距离八月初还有半月有余,慢慢准备,来得及。”
她本想暗中将山河锦绣图送往京都,这家书来得及时,休假一个月,自己带去京都不容易出意外。
福兮祸所伏,正在沈倦忙着交接政事,准备回京事宜,子墨河下游发现了一具溺水男尸。
仵作验尸结论:男性,二十岁至三十岁之间,死者头面胖胀,皮发脱落,唇口翻张,两眼迭出,左手小拇指末端缺失,应是生前所致,右手虎口处有老茧,右腿腹及腹部有剑伤,非致命伤,耳后方的伤口为硬石所砸,死因是溺水,尸体已呈巨人观,死亡时间初步断定在三至五天内。
寻尸启示发布第二天,秦罗敷便来衙署报案。
沈倦感叹物是人非,经桑林一别,此番再见到秦罗敷,她双眼失神,头发凌乱,像是几日没睡好觉。
查乐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大人,这秦家娘子一直喊着要见您,我拦不住啊。”
“大人,我家夫婿失踪多日了,那浮尸不是我夫婿是吧,大人,他年纪轻轻,怎么会死呢……”秦罗敷泣不成声。
沈倦有些谎,不知如何安慰,“你冷静一下,整理好思绪,跟我说具体什么情况。”
秦罗敷交代半月前,她从乡下送布匹到城里给姜云售卖,许久没见姜云,便打算留着住几日,但姜云自从五日前出去送货至今未归。
姜云多日未有音讯,秦罗敷便来报官,一来便发现衙署门口的布告。
担心是她夫婿遭受了意外,情绪失控,想起沈倦前些日子的帮助,认为沈倦是好官,便哭着求查乐带她见沈倦。
查乐让她回去等通知,说大人在忙公务,没办法谁想见就见。于是秦罗敷哭闹着,挣脱了查乐一路往衙署内跑。
沈倦追问道:“你的情况,我知晓了,尸体已呈巨人状,外貌损坏严重,身份难以确认,你且说说姜云身上有什么比较特殊的特征,比如胎记?或者随身携带的物件。”
秦罗敷不假思索回道:“我记得他没有胎记,他身上有一块常年佩戴的香包,正面绣着黄色的梅花,背面有一个用青黑色线绣着的姜字。”
“对了,他前些天因裁剪布匹,失手伤到了手指,左手小拇指,被利刃裁掉了一小节。”
“你先回去,我们尽力排查,不要过分担忧,目前还没有线索指向死者就是姜云。”沈倦安慰道。
尸体确实携带了秦罗敷所说的香包,左手小拇指末节缺失也对得上,但沈倦不忍告知。
心中也有所疑虑,姜云一个常年卖布匹为生的人,不需要干体力活,右手虎口处为何会厚厚的老茧。
送走秦罗敷后,沈倦命人前去城南郊外的李记裁缝铺查找线索。
尸体发现地在子墨河下游吴村段,而李记裁缝距离案发地仅有三里。
裁缝铺老板交代五日前的傍晚,姜云确实送去了三匹精品丝绸。
裁缝铺老板思绪一下飘远,缓缓说道:“我见他左手用布条包裹着,似有伤,身上沾了些尘土,出于关心问他怎搞得如此狼狈,他说是路上不小心摔了,手上的伤是因裁剪布匹不小心割到的。”
“还有他心肠好,这次三匹精品丝绸本应给他三两六十文,他说年景不好大伙都不容易,给我抹了零头,只收了三两银子,没聊几句,便急匆匆走了,说是家里夫人等着他回去吃饭。”
而贩卖所得的三两白银与尸体上所携带的数目一致,凶手并未带走钱财,显然并不是为财,查乐带回的消息初步证实,死者是姜云的可能性极大。
沈倦担心案件破解不了,延误赴京时间,辗转难眠,贵妃椅上传来的嘎吱声,惹得尹妤清十分不耐烦,好不容易酝酿的睡意顿时全无。
尹妤清问她因何事睡不着,沈倦本不想告知,后想起尹妤清是京都第一才女,才学远高于自己,说不定能帮忙分析一二,于是请教她。
尹妤清听后沉吟片刻,总结道:“依你所言,姜云是五天前失踪,尸体在裁缝铺三里外的子墨河下游吴村段发现,走访得出裁缝铺老板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姜云的人。”
沈倦点了点头,回道:“初步结论是这样。”
“但失踪时间并不能证明姜云当晚就遇害,假设姜云死于三天前,你可还记得三天前那个夜晚?”尹妤清只想提示三天前那个夜晚下了大雨。
*
三天前的晚上。
二人还是如往常,一人睡床,一人睡贵妃椅,夜深之时忽然雷雨交加,尹妤清自小便害怕雷声,每次打雷都要让闻香陪.睡,而当下再让闻香陪.睡显然不合适。
蜷缩在床上的尹妤清,只觉浑身发软,心跳加速,全身不停颤抖着,无力的窒息感席卷全身,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掐着她的脖子,和十几年前那个雨夜如出一辙,因极度害怕,嘴里发出呜呜的哭泣声,她快死了吗?
沈倦察觉到尹妤清的异样,走过去才发现,尹妤清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想扯开一角让她透透气。
“你不舒服吗?是不是生病了?我这就去叫郎中。”尹妤清的双手死死抓着,沈倦无法强行用力。
“不用,你可以坐在床头陪我吗?”尹妤清声音颤抖着,小声恳求着。
沈倦面露忧色,关切道:“确定无恙吗?不如我去请阿母过来,她也略懂医术。”
周华秀怕沈倦的身份泄露,也自学了些医术,小病自己瞧着,好在沈倦好养,虽然身体瘦弱,看着弱不禁风,但也不曾生过大病。
“不用,我缓缓就好了。”尹妤清慢慢掀开被子,露出惨白的面容,细发湿贴着脸颊。
沈倦用衣角小心翼翼给她擦拭脸颊的汗珠,理了理遮住眼睛的发丝,尹妤清顺势拉着沈倦的手,此时的沈倦就是她救命稻草。
由于惯性作用,沈倦弯腰站着,变成了侧坐在床头,尹妤清往沈倦大腿上靠,双手紧紧拽着沈倦的衣袖,沈倦身上淡淡的栀子清香似安眠剂,闻着让人心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沈倦半夜本想扯开尹妤清的双手,回到贵妃椅上睡,发现尹妤清的双手拽得死死的,一扯反而拉得更紧,于是作罢,靠着床头,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尹妤清发现自己睡在沈倦腿上。
沈倦:“醒啦,原来你怕打雷啊。”
带有嘲笑的陈述。
想起昨天的一幕,尹妤清顿时羞愧难当,强装镇定:“倦郎,多想了,妾只是恰逢来月信,不舒服。”
在心底里,她早已用双手遮住了脸,羞的是她弱弱无助的一面一丝.不挂被沈倦目睹去,平日里的洒脱自律聪明的一面仿佛在昨夜荡然无存。
“那,夫人日后在打雷,来月信的时候,记得叫为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倦刻字将打雷二字刻意加重,说完头迈着愉快的步伐往屋外走去。
而沈倦会错意,以为尹妤清在暗指打雷一事,三天前雷雨交加,尹妤清害怕雷声,要求沈倦陪.睡。
*
沈倦:“雷雨夜?”
“嗯。”尹妤清继续说道:“三天前的那个夜晚,恰逢雷暴雨,流水量暴增,使得河流流速比平常快许多,加速尸体的移位,那么抛尸地点就不可能在下游李村段,这也是你们在李村沿河两岸找不到线索的原因,极有可能案发现场李村与吴村之间。”
沈倦问她:“陈村?”
尹妤清略一思索,直言:“此时下定论为时过早,只是推理所得,还需现场验证。”
沈倦面露喜色:“非常有道理,夫人果真才女也!之前一直受限于死者失踪时间,而忽略三天前的那场暴雨,一叶障目了,经过夫人这般分析,案情顿时清晰许多。”
“明日,我跟你去一趟现场。”尹妤清整日待在府中,颇为无聊,想出去透透风。
“眼下正值酷暑,夫人还是在府中较为妥当。”沈倦担心尹妤清出去耐不住炎热,而且身份也不妥。
尹妤清也不瞒她,“整日待在府中无趣得很,我耐得住酷暑,你借我一套男装便衣,我随你去如何?”
尹妤清已将疑虑作答,沈倦也不好再推脱,毕竟多个才女在身边,破案的进度也会更快一些。
*
第二日,两人果然在子墨河下游,陈村段岸边发现端倪,河岸的柳树下有些许残枝,似被什么锋利器物砍下,草丛里的河石上,发现了雨水未冲刷干净的血迹。
打斗痕迹已被雨水冲刷干净,这时一个刺眼的折射光引起了尹妤清的注意,沿着光线走去,在远处不起眼的草丛缝里,捡到一块被尖锐武器削掉的腰牌边角。
尹妤清看着摊在手里的半截牌子,道:“这?好似腰牌。”
沈倦接过,仔细端详,鎏金的纹理隐约可见,但是太小块,无法得知腰牌原本的模样。
姜云一个生意人虎口却有与之身份不符的老茧,此刻又发现边角腰牌,这起凶杀疑点重重,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