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霄自苏醒之后,身体的伤势还并未完全好。沈婳伊也不想为难她,在赤红霄养伤的这几天,一直都是沈婳伊在替她忙里忙外。
有一日沈婳伊出门买了吃食回来后,整个人走路的调子都是轻快的。她仿佛很是喜悦的样子,整张脸都灿若春花一般,赤红霄见到后便询问起了缘故。沈婳伊坐在她床前,从衣襟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她。
赤红霄打开包裹着那本小册子的软纸皮,只见那小册子里只夹着几张不满二尺长的纸,纸张周围都是梅花纹栏样,一个显眼的“部”字十分清晰地印在她眼中,旁边还有一半的户部印章。
主页上写着“一户陈,二口。河间府洛州陈家村民,靖武三年入籍”等身份情况。赤红霄再往下一翻,在其余书页中便发现了陈红霄的名字,甚至还有沈婳伊的名字,她一时间惊叫出来:
“这……这不是户帖吗?夫人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去私家的小作坊里弄的,花了二两银子呢。”沈婳伊看着赤红霄吃惊的模样,有些小得意地撇眼看着她。
大梁立朝百年来随着经济贸易不断发展,人口流动也十分频繁。几任帝王严加管控也不能阻拦,为了方便管理流动的人口,靖武元年时朝廷便出了新政策,把百姓原有的户帖进行修改,主页除了登记每户的人口资产外,其后还有具体的人口身份介绍。
百姓如果外出流动,需凭各自的户帖做身份信息才可通关。若无户帖在身私自流窜者,则需重罚。户籍文件乃官民一式,百姓手中为“帖”,官府存档为“籍”,合为一处才是现如今大梁管理百姓的户籍政策。
“可这……私自开户帖,要是被发现了,岂不是要重罚……”赤红霄看着这本新户帖心里打鼓。
沈婳伊摊了摊手漫不经心地道:“这种私人小作坊历朝历代都禁不了,民间只要有百姓为了避税逃难,就总是会偷着弄这些。况且我们只是拿去通关住宿的时候用罢了,又不是直接送到官府里去审查,小心点怎么会被发现。
我们原本用的户帖都放行李里丢在兴济了,要是没有这个,我们接下来怎么离开景和镇,可不是所有的客栈都跟我们现在住的这间一样,为了赚点小钱就连住客的户帖都不急着看……”
“再说了,你有什么可惊异的?”沈婳伊转过头满眼含笑地看着她,“你出门在外的时候用的还不是别人的户帖?你怎么就不怕被发现了?”
赤红霄一时无言。她从小就无父无母,原本还在陈家村的时候,她都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记挂着帮她入户籍。后来她就被人贩子拐走去做了武林门派内的死士。而但凡成为死士的人,来路基本都跟她一样,大多是些没登上户籍的孤儿。
武籍人士虽然纳税数目这块要比其他户籍人士少上许多,但终归是多登记一个多费一份钱。因此大部分和赤红霄一样死士出身的人基本全是黑户,他们依附于主人,也无需有什么自己的身份。
而作为死士的人虽然身份低贱,但大多都有常人所不及的习武天赋,普通人也难以担任。
本就是在腥风血雨的江湖内,他们这些死士的数量全加起来也不够朝廷塞牙缝的。朝廷与其有精力去严查他们这些数量不多的黑户,估计倒还不如去管管其它户籍。
他们如若外出执行什么任务需要用到户帖的,也不过是左借一份右借一份,终归不是自己的。
因此当赤红霄看着那本假户帖上那也算是属于自己的名字时,心里难免一阵激动:“我只是……我只是第一次见到,我的名字出现在户帖上呢,哪怕是假的呢。”
“开心吧?我就猜到你一定会很开心,你以前出门拿的都是别人的户帖吧?”沈婳伊发现了赤红霄眼中逐渐显现出的惊喜,也对她眉开眼笑。
“就是我们出门在外,如若都是女子也总怕遭人觊觎,我就只好把你登记成男人了。红霄,真是不好意思,出门在外,我们两个之中又要麻烦你在外头做男人……”
“不麻烦不麻烦,就算做男人我也很开心!”赤红霄拿着那本假户帖,喜悦到就差没从床上蹦起来。
“上面不但写着我是户主,夫人还是我的娘子呢,为了夫人去做个男子我很乐意。我今年都二十二了,按照男子来说,我也到岁数该自立门户了……”
沈婳伊看着她那意忘形的模样,不自觉就皱起了柳眉:“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弄了个假的而已。看你在假户帖里得知自己立了门户,有了娘子后把你美的。你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真不甘心,弄了半天都是假户帖,以后我真有了本事,我要替赤红霄弄个真户帖出来,让赤红霄去做个真的女人。”
赤红霄沉浸在有自己户帖的喜悦里,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去理会沈婳伊的牢骚。她感觉到了手中一直摩挲着的这本户帖十分单薄,不免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就是我的这本户帖好薄啊,别人的都好厚一本。要是夫人真的能跟我生几个孩子就好了,这样我的户帖本就能跟别人一样厚了……”
“什么话!”沈婳伊怒从心头起,狠狠地拍了一下在床上扑腾着的赤红霄。
见她恍若不闻一般地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沈婳伊不可思议地喃喃起来:“听听你刚刚说的什么浑话,简直跟个臭男人一样,整日里打打杀杀的,还成天喝酒……”
沈婳伊直接靠在赤红霄的耳边,口中催眠一般地念叨她:“赤红霄,你是女人……你是女人……赤红霄,你是女人……”
“不不不,我现在是男人了。”赤红霄根本没搭理她,只是自顾自说话,“打打杀杀、喝酒应酬那都是很正常的。夫人,男人的世界就这样,你不懂……”
“赤红霄!你作为女人你跟我说什么?”沈婳伊一怒之下恶狠狠地揪起了赤红霄的耳朵,疼得赤红霄直接哎呦求饶了起来。
看赤红霄当下已经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沈婳伊无奈地靠在桌旁,很是头疼地扶起了自己的额头:“疯了……疯了……让你扮作男人真是我疯了,但凡我长得比你更像个男人,我都不至于……”
赤红霄自顾自地开心了一会儿,等喜悦慢慢如海浪般有些消退之后,也一脸正经地问起了沈婳伊来:“夫人,你弄假户帖的二两银子哪儿来的,我们不是快没银子了吗?”
“我把我的珠钗卖了,才换的这二两银子。”沈婳伊叹了口气,一时之间很是无奈。
“就是上面镶着东珠的那支?”赤红霄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惊异之色。“那支珠钗上面可是镶着至少三颗的上好东珠啊,怎么才卖二两银子?”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当铺掌柜讲了。他们景和镇就是个小地方,小地方的首饰都不值钱,所以只能是这个价。虽然是贱卖了,但若是缺这银两,我们又要怎么弄这户帖。”沈婳伊愁眉苦脸地道。
赤红霄听了怒从心头起,差点没想直接拎起家伙去清算那当铺掌柜:“就算是再小的地方,可我一个不懂首饰买卖的人都知道,那珠钗上面是上好的东珠,怎么卖也不能少于五两给我们吧。他就是欺负夫人人生地不熟,公然就敢宰客……”
“你快别气了,你的伤势还没好,动什么怒。”沈婳伊连忙赶到床边把赤红霄安顿了下来,“一切都等你伤好些了,能下地了再说,不要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这点小伤我再过一两日就能下地了。”赤红霄一脸愤愤然的模样,盯着沈婳伊咬牙切齿道:“等我能下地了,看我怎么去收拾那个当铺掌柜。”
“你啊,先吃东西吧。”沈婳伊点了点她的额头,转身便去桌上拿来了吃食。
两个人在客栈休息了一两日后,赤红霄的身子大概也能活动了。二人不敢耽搁,一离开客栈就去雇能离开景和镇的马车。青刀门的搜索势力若真的漫布开来,大半个河间府都能被覆盖到。
而景和镇处于河间府地界,想要离开河间府,就只能往北出发去大城到顺天府的地界才能安稳。
沈婳伊一早就记下了地图,想着要往大城出发。而大城距离景和镇又是几天的路程,若要租赁马车,则又是一笔花费。沈婳伊不善与人谈价,便先走到集市上去买吃食了。
赤红霄一个人在驿馆谈好了价格后,才发现怎么都凑不好这出发所需的银钱。她心里憋着那支珠钗的火气,便顺路向行人询问了沈婳伊之前卖珠钗的当铺位置。
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她们不过才刚出发就碰见头一只恶犬。那恶犬看沈婳伊好欺负,跟在沈婳伊后头的她能好欺负?
赤红霄憋着怒气,和那马夫预定了出发时间后,也不等着沈婳伊买吃食回来了,提起剑直接沉着脸就往那当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