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霄和沈婳伊入宫后的第二日清早,天边忽逢雷声滚滚,急雨促促。
一道惊雷驱散了清早尚未明朗的天色,室内银光一跃后,那雷声极是喧嚣顿重地砸了下来,硬生生把沈婳伊给吓醒了。
那雷声打得突然,赤红霄的身体才刚为之一颤时,沈婳伊就呜呜咽咽地缩进她怀里发抖了。
她在她怀里发着抖,却让赤红霄由此生出了一种平稳与心安,原来就是这样突然的时刻她也还在。
一出了变故,她都还没来得及害怕时,沈婳伊就会钻进她怀里,让她感受到踏踏实实的柔软与暖意了。
赤红霄生命中的那点幸福在心间四处流窜,就跟外头来去匆匆的夏雨一样肆意。
她一面安慰着她,一面享受着雷雨卷席而来的凉风。那凉意撞进窗棂的缝隙间,就连拥抱她都成了一种失了燥热的惬意。
只可惜赤红霄的幸福只持续了一个早上。那夏日的雷雨去得太快,等天光大亮时,竟然雷停雨歇了。
今日上午沈婳伊还未动身时,太子妃就先带着宫人来寻她了。
“殿下昨夜就说想尝些新的茶点,本宫已经吩咐给了尚食局。小妹今日凑了这份巧,刚好能过这口福。殿下书房那儿的藏书甚多,小妹有何想看的,也可同本宫一处去取。”
沈婳伊在宫里的身份是太子妃殿下未出阁的堂妹,毕竟是闺中女儿,若无由头直接去寻外男,多少不合礼数。
太子妃知晓这点,因而总会在其中牵线搭桥。
沈婳伊还没来得及示意让赤红霄同她一块去,太子妃见赤红霄是个侍女,直接眼也没抬地吩咐了她一句:
“你留下来看着点冰桶里的冰,不够了就同宫人一处去添,省得沈姑娘回来后屋内燥热。”
太子妃提前吩咐下了话,赤红霄也只得应承下来。沈婳伊很快就被太子妃拎走了。她们去寻太子本是为了谈正事,去的也是不甚封闭的书房。
可留在屋里看着冰桶内的冰块是个无聊清闲的差事,赤红霄闲来无事,索性就在行李中摸出了偷带进宫的话本子解闷。
想来她的运气实在是不好,赤红霄才刚翻开那话本子,就见那话本子的开头极是抓人眼睛地写道:
“‘太子殿下,这……这是书房,你别这样……’
沈莹莹哭得梨花带雨,在男人的怀中止不住地颤抖,任着男人浊重的呼吸声在她耳畔起伏,她的脖颈上已经是绯红点点。
‘既知道是在书房,就小声点,别让旁人听去。’他含住了她的惊恐与哭泣,对她的掠夺与侵占却依旧没停……”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是啥!”
赤红霄满腔怒火地把那话本子砸在地上。
她的这阵动静闹得过于大,甚至把一旁的宫女也给吸引了过来。
赤红霄慌忙捡起那话本时满脸窘况,只得在心里不断低咒着:什么鬼运气,怎么这次看见这么瞎人眼睛的东西。
老天定是爱同她开玩笑,她每次因为挂心沈婳伊而惴惴不安时,所看的话本子就总会往其中添油加醋。真是恼人。
太子妃已经带着沈婳伊往太子书房去了,有太子妃殿下处在其中,想来不会发生这样荒谬的事情。
赤红霄刚想这么安慰自己时,就想起太子妃昨日的那句“小妹只是嫁进东宫封个普通的才人一类,又不是什么难事”。
赤红霄的脑子轰然炸开了,久久无法归于平静。
她只得反复安慰自己,昨日太子妃已经接受了沈婳伊的拒绝,应当不会做出尔反尔之事。而沈婳伊一向聪慧,也不会由着自己陷入这般的境地中。
赤红霄宽慰了自己许久,心里简直呜呼哀哉,碧纹分明说好的这都是宠女娘的话本子,而这里头上来就做这种事,这也能算是宠爱吗?
赤红霄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那话本子的开头是在没有缘由。可她气恼之下又没有别的事干,只得继续翻开那话本看了起来。
她倒是要仔细见见,上来便行**之事的话本,是怎样能算入宠女娘的话本之流的。
太子妃带着沈婳伊才临近太子的书房,里头的宫人便禀告道:“太子殿下嫌书房憋闷,已经往青盈阁去了。”
沈婳伊瞧见太子妃的眉眼间流转着一丝哀愁感慨,隐隐间似有悲悯。她正觉疑惑时,太子妃便已经对她发下了话:
“殿下偶尔心情不好时,总会往那处去。小妹若不介怀,就同本宫走一趟吧。在那儿谈事,想来会比在书房里更让殿下觉得宽心。”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沈婳伊也没有推脱的缘由。她心中正疑惑青盈阁所在何处时,太子妃便把她带去了东宫嫔妃所在的宫苑。
沈婳伊心中略觉窘况。
她虽进了东宫几次,但一直只住在太子妃寝殿附近,偶尔就是散心,也是溜去太子妃寝殿后的后花园,从未踏足过东宫内其他妃嫔所在之处。
她一踏进这里,顿觉仿佛踏入精巧的金丝雀笼中,这感觉熟悉又这般不客气,不是在嘲讽居于这其间的妃嫔,而是讽刺自己那乏善可陈的前半生。
想来做过鸟雀的人,对近乎于鸟笼的地方总有十足的警觉,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她们这一路行来低调且平静,而青盈阁所在的地方又极是偏远幽静,完全像是从这笼中单独隔出来的小宫苑,揽了其间的一抹绿意。
这绿意肆意蔓延,像是要蔓上宫墙如流水般倾泻下来,只是活生生被圈在里头,怎么也探不进外头的天地。
这青盈阁内并无嫔妃居住,除了太子外,其中只有少数宫人。
太子妃同太子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寻了由头退下了。太子并未落座,只是待站在门处,抬眼望着外头院落的景致。
青盈阁外的小院落里,围墙般的青葱翠竹长势喜人,几近挡住了阁内的天光。而那翠竹下头竟然无花,只有倔强的野草张牙舞爪,绿意盎然得单调杂乱。
这院落瞧来是许久未被人仔细打理了,竟能容其中草木长得这般潦草,不成样子。可太子的目光确始终没移开。
沈婳伊猜到这其中像是有过往隐情,只是她此番前来的目的并不是来探知旧事的。
她候站在太子身旁,把近期得知的所有情报全都告知给了他。
“卑职看这其中涉及的官员实在复杂,乐坊司势弱又自顾不暇。
卑职拿着这些信函物证在手上,只怕交错了人,届时非但不能呈递上去,还反惹灾祸。因此思忖再三,只能进宫来交与殿下。”
“仅凭这些就判定这些官员的罪状难免轻率,而对此的稽察超过了卑职的权力范围。只能仰仗殿下与圣上断绝圣明,能够断清其中真假。”
她陈述的时候,太子只一直有一声没一声地应和着,并无旁话。沈婳伊猜到他此刻并无谈论正事的心思,因此也把手上的事情交代得尽量简短。
她所知晓的事没一会儿便言尽了,该交的物件也都交了。太子把那些密件粗浅过眼后,便交给了贴身侍候的宫人。
沈婳伊讲完事后正不知该如何发话时,太子果然开口把话提到了别处:
“这院落已经好几年未被仔细打理了,再如何打理也打理不出当年的样子。”
“当年这里还有人住时,这院落能像世外桃源般,有好似在宫外才能看见的景致。”
“殿下这番说,是想再听卑职说些宫外的山川秀色吗?”
“适合在宫外的人,也许是不能久居于宫内的。”太子绕过她的话,言语当中似有叹息。
“就是留在宫里,我也无法把这一切留下。”
他有话想说,而她只觉得眼下情况复杂,只想着怎么脱出这个局面。
“我用心爱慕过她,从没强求她,也谈不上对她不好,她在我跟前也从未不开心过,可依旧是这样,依旧是这般结果……”
他说起其中往事的时甚至已不在她面前自称“本宫”,分明是开了话匣子,有许多话想谈。她已处在其间,想是寻不到借口不听不闻了。
“我原以为她能陪我更久一些,我也愿意与她相守一生。相守一生的话是不是听来可笑,可我曾经真这般想过。”
“她适合住在这里,每次一来这儿,我便觉得可以忘记所有沉闷烦恼的事。
可老天就连这仅有的一点慰藉也没留给我,不管我怎么想留住这一切,终究是福祸无常,她死于生产,连着孩子一起都没有留住。”
“如今只剩下这点残影与破败在。哪怕只剩这些,我也总是想着这里,总想回来找寻点剩下的影子。”
“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太子侧目问道:“你为什么叹气?”
“为那个女子叹气,殿下。”她平静诚实地回复他。
“那个曾经住在这里的女子,甚至没活多少年华,就撒手辞世了。卑职替她叹气,觉得可惜。”
他几乎是无奈地苦笑问她:“只是为她吗?”
“卑职身份低微,想来除了能为她叹气外,并没有资格为殿下叹气。”
“你这时候说起这种话来,岂不煞风景。”太子略微蹙眉。
“我听腻了官场话,此刻不想再听这些。我不想再自称‘本宫’,你也别自称‘卑职’或‘小人’。”
“是,那就是妾身没有资格为殿下叹气。”
“没资格吗?”他的话里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但言语之中隐含的威严似乎在命令她。
“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