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弟子听到这话,也赶忙凑了过来。赤红霄喊她不过是下意识随口,脸上也没有要与她正经谈事的表情。
那名女弟子倒会察言观色,一见她似乎没有意向,一双眼随即也黯淡了。
赤红霄见状,只得对她说道:“你都抱着孩子走半天了,想来也挺累的。不如先在我这儿休息休息吧。我们这儿正有空位,你把你的文书给我看看。”
新秀大会上各门派会发拜帖给弟子,那些弟子则会自己备好一份文书,写明自身的情况以及本次大会的比试排名,以供门派筛选过目。
赤红霄浅浅扫了那文书一眼,也没细看,只是问她道:“你今日来拜入师门,怎么还带着个孩子啊?这是你女儿吗?”
“正是。”那女弟子无奈地叹下一口气。
“这孩子我本也交托了人帮我照看的,我本想等拜进门派后再来领她。
可这孩子还小,离了母亲就会不停哭闹。她闹得太厉害,我今日找不到人帮我照看,只能把她领来了。”
赤红霄定睛看了看那个孩子。那孩子扎着两个小小的垂髫,按年岁不过才三四岁,正是离不开父母的时候,也不像大孩子那般懂事好带。
赤红霄知道她饿肚子,便顺势给她们递了两个包子。那女弟子本还想客套推拒一番,那孩子就主动伸手把包子抓在手中啃了起来。
“小玉,还不快对姐姐说谢谢……”
那女弟子推了推坐在一旁的小女孩,见她半天没有理人的意思,只得抱歉地赤红霄笑了笑:“这孩子不通礼数,您别介意……”
“没事没事。”
赤红霄根本没有和小孩子计较的心思,她再度认真看了看她的文书,知道她叫靳金玉后,顺势同她攀谈道:
“靳娘子,我看您的文书上写着,你原先是玉谷派的弟子,家住在武城附近的临清?”
那名叫靳金玉的女弟子给了肯定的答复后,二人闲扯了几句。
赤红霄按捺不住好奇,终究还是问到了她的私事上:“你不是在临清那儿开了一家茶楼了吗,也不是没有生计可做,怎么独自带着孩子来新秀大会了,这孩子的父亲呢?”
一说到这儿,靳金玉的神情顿时凄苦:
“我是当年离开师门,游历江湖的时候结识了我夫君。我们夫妇二人打拼多年,才攒下本钱开了这茶楼生儿育女。
本想之后金盆洗手就此过安生日子,可谁能料到一年前他突发急症,撒手便舍我们母女二人去了……”
果然是一对不容易的孤儿寡母。赤红霄正想把话题从这伤心事上引开时,那靳金玉就仿佛终于找了倾诉的出口,自顾自地滔滔不绝道:
“虽开了茶楼,但这几年时运不济,茶楼的生意本就惨淡。我夫君过世后,剩余不多的银两都给他办了丧事了。
眼见茶楼要开不下去,留着反而是个贴钱的亏空,我便把心一横,趁亏空不大时把它转卖了,好歹换点银子。”
“我与夫君都是穷苦人出身,当年家里给不了我们饭吃,才把我们丢在武林门派这儿,好歹有习武的筋骨能留下来。
我没有亲人能倚仗,夫君走后,这孩子我也找不到人托管。我若不带着她,谁还能……”
靳金玉说到此处便忍不住啼哭了起来,把赤红霄吓了一跳。她赶忙掏出手帕,硬着头皮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才让她的哭声渐渐止了。
赤红霄于心不忍,终究还是开口劝她道:
“靳娘子,也不是我说话难听。我们这些江湖儿女虽然在老百姓眼中看来肆意潇洒,但真要过起日子,大多也不过是讨口饭吃的穷苦人。”
“眼下这时局,能养活自己都相当不易了。那些没后顾之忧的年轻弟子都愁无师门可入,你又带着个孩子来这儿,可怎么寻师门?你要不还是琢磨一下别的出路吧。”
话虽然糙些,但赤红霄说的都是真心话。她简单看了靳金玉的文书,她原本师从的门派规模就小,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查无此派了。
她这次新晋的排名在近四百名那儿,武功又算不上一等一的出挑,加之手上还拉扯个离不开娘亲的孩子,哪儿有门派愿收这样的弟子。
赤红霄念及此处不由心生恻然与感慨,感慨那些一入江湖便能四处被传颂,生计不愁的强者原是那般凤毛麟角。
江湖话本里生来能为大人物与主角儿的强者,放眼世间能有几人,大多数人不过是如靳金玉这般不上不下,为生活所苦,进退两难的苦命客。
本以为能与夫君长相厮守,怎奈一场变故与急症,顷刻间天翻地覆。
靳金玉听完她的话,好容易止住的泪忍不住又跑了出来:
“还能有什么旁的出路啊。茶楼也卖了,我又没有亲人可投奔,左不过就是再嫁罢了。我夫君死后,也不是没人上门来同我说过媒,说我孤儿寡母过不下日子,再寻个男人才有依靠。”
“那些人我都推拒了,也不全是因为我舍不得亡夫,坚持要守完夫丧才如此。是我不甘心呐,我虽师从小门派,没学过多少高深的武功,但也不是没习武的筋骨。
茶楼虽然因为时运不济倒了,但我好歹也支撑它开了几年。我闯荡江湖时,也摸索过不少的人情世故……”
靳金玉呜呜咽咽:“我若真这样嫁了,新夫定会要我同他生儿育女。到了那时候,我有了新家与新的孩子,小玉又该怎么办。新夫估摸着也不会像疼亲女儿一样疼她。”
“到时她夹在我们之间做个外姓客,心里又如何好过。我身为她娘亲,也舍不得……”
靳金玉讲着自己的伤心事,在一旁的小玉年纪还小,想来听也听不能全听懂,安慰的话也说不上几句。
小玉的脸上比起难过更多的只是平静,估计靳金玉在她眼前哭诉已有好几回,她早已经习以为常。
因此吃完包子后,她的注意力没有围在娘亲那里,反而是一直盯着赤红霄转。
赤红霄手中的包子剩了一半还没啃完。
那名叫小玉的女孩子一个跃身跳下了座位,两脚吱吱呀呀地蹒跚走到她跟前,一下子便挨在她大腿上,很不客气地对她伸出了手,摆明是想要她那块剩下的包子。
赤红霄被她的大胆弄得暗吃一惊,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别人吃了一半的包子你怎还能要的?”
“包子……包子……”
小玉见她不允,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自己对包子的渴望。那腔调甚至都不算是在对大人撒娇,而是猜准了赤红霄一定会把包子给她一样,满满的理直气壮。
赤红霄倒抽口凉气,在她身旁的弟子这时候才顺嘴打趣儿起来:
“掌门,没想到你平常看起来这么凶巴巴的一个人,居然挺招小孩喜欢。”
“你确定我这是招小孩喜欢?”赤红霄嘀咕了一句。
这名叫小玉的女孩子在她跟前实在是过于理直气壮与大胆,赤红霄被她用那双琉璃珠一样亮闪闪的眼睛盯久了以后,气场居然怂了下来,鬼使神差间就把剩下的包子给她了。
那小玉得了包子后还不收敛,似乎是想顺势爬上她的大腿钻她怀里去。赤红霄心里毛骨悚然的同时,居然默许她这样干了。不仅是默许,甚至见她爬不上来还帮了把手。
赤红霄的心里唉声叹气。
她对外凶巴巴的虚架子,下意识只会对准那些大人,就像恶兽在对手面前得龇牙咧嘴才能保护领地与自我一样。
但一面对小孩时,她在自觉没有威胁的安心下,凶巴巴的架子为图省事早收了个干净。以至于那些小孩能这样清晰利落地看穿了她好说话的脾性,在她跟前这样大胆肆意。
难怪她心里多年来一直都隐隐地怕小孩子,觉得小孩子的眼光有时竟比大人还要毒辣。
赤红霄定了定神,再次翻了翻靳金玉的文书。靳金玉啼哭的声音萦还绕在她的耳畔,字字句句都是她的悲苦与不甘:
“我又不是不能做事,我有那么多能干的事,怎甘心就这样随意嫁了人去,不过只是为了讨碗饭吃……”
“不过你毕竟带着个孩子,你也说她离不了娘亲。到时你入了门派,做事的时候也总不能老带着个孩子在身边吧。”
“我家小玉离开娘亲后,就只跟熟人亲近,不然就会哭闹。我们眼下,寻不到能托付的熟人……”
赤红霄正被小玉蹭得身体发痒,几乎是大脑空白地丢了一句:
“那如果我门派里有人能帮你看管孩子,你乐意在我门派做事吗?”
靳金玉一听这话,双眼顿时一亮,言语激动道:“若真能如此,我靳金玉就是肝脑涂地,也要答谢陈掌门愿给我们母女这一个机会。”
靳金玉答得这般快,让赤红霄的心里一片懊恼。
她方才不过是想到武馆里打杂的吴大妈是个好心人,平常没事就爱逗周边的孩子玩。若让她闲暇之余帮忙看个孩子,对她来说应该也不是难事,这才一时顺了口。
不过话已出口,靳金玉那双热切的眼睛都快把她盯穿了。赤红霄只觉得自己正被架在火上烤,如若犹豫,靳金玉还能热切地再往下头添把柴火。
赤红霄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投降:
“我武馆里打杂的吴大妈说不定有空能帮你看看孩子,不过这毕竟不是她分内之事。你让她看管的话,平常也得给她些好处,例如月钱分她一部分,不知你……”
“陈掌门若肯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剩下的一切都好说!”
靳金玉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赤红霄感觉自己已经被钉在了烤架上定了型,这下是再难有抽身的机会了。
因此只能与靳金玉定下了相关的手续,把这第三名弟子稀里糊涂地招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