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催我当掌门 第192章 陈述

赤红霄被沈婳伊这一问，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她对柳伊人的了解并不算多，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是听沈婳伊事后交代的。

当初柳伊人自离开了赵万熠后无处可去，只得回去投奔自己的生父。

她生父是个嗜赌好酒之徒，不但把她的银两占为己有输在了赌桌上，还把她以几十两的银子许给了周围的杨老三做媳妇。

柳伊人之前沦落风尘吃了许多苦，只要不再回花柳之地，也无所谓这样的安排。

那杨老三为人还算实诚，两家本来已把这事儿谈妥了，青刀门的余部势力便找上了门来，以杨老三与她生父的性命为要挟，要柳伊人伺机候在沈宅。

柳伊人迫于无奈只能答应。

青刀门的事情解决后，王好好本欲放她回去嫁人，但杨老三见其中牵扯了武林势力，生怕惹上杀身之祸，连聘金都不要就溜之大吉了。

而柳伊人生父又是个靠不住的，与其让她回去再被倒卖，王好好便把这事儿麻烦给了沈婳伊。而沈婳伊对王好好本就有几分往事的愧疚，一时心软就把柳伊人带到了京城。

“我们乐坊司只是表面上像烟花柳巷之地，但暗地做得都是窥探情报的事儿。柳伊人她本就不是细作出身，心事也藏不住，当初在沈宅时就被我们看穿了，也不能放心让她做这个……”

沈婳伊很是无奈地对赤红霄说出了自己的为难，赤红霄正思忖可还有解决之法时，沈婳伊侧脸对碧纹问道：

“这几日你盯着她的时候，可有发现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柳姑娘琵琶弹得挺好的。”碧纹添完了炭火，也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桌旁。

“留她下来倒是可以教姑娘们精进一下琵琶技艺，她也不像是不会吃苦的人。前天打杂的张妈告了假，她见坊内没人清扫，自己就扫起来了。”

“只是小姐啊，她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就好像我们随时要丢了她似的。对着姐妹们也可怜巴巴的，成天自降身份，倒叫姐妹们不知该怎么亲近她了。”

碧纹这几年跟在沈婳伊身边许是随性惯了，现如今除了“小姐”的称谓外，剩下的行为举止全都大大咧咧得不行。

她一面说话的同时，一面早伸手吃起了桌上准备好给她们的糕果。

沈婳伊见她那样子眼也没抬，只是淡淡吩咐着：

“她之前就被人转来卖去的，想来早成了惊弓之鸟。既然她乐意做活儿，你就给她把事儿安排出来，每个月固定给她点月钱，她也好安心一些。”

“知道了小姐。对了，”碧纹说着便从衣领里掏出了一叠信函，“这是教坊司里的姐妹最近写过来的，这次轮到你看了。”

沈婳伊一听这话，对着那信函就面色凝重了起来。

赤红霄心里正好奇，沈婳伊的神色在须臾间便转为了哀伤。她甚至听见她鼻间轻微的抽搭声，轻轻浅浅。

在旁的碧纹好像早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只对着赤红霄正经说了一句：“红霄姑娘，你好好陪小姐吧。”

碧纹说完这话很快就自觉离开了。赤红霄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满头雾水，沈婳伊的话音飘了过来：

“红霄，抱我。”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差点就要如轻风一般略过她的耳畔，留不下痕迹。

赤红霄心里疑惑，但手上的动作却很老实。沈婳伊坐在她腿上，整个人几乎是缩在她的怀里，满面伤神地打开了那些信函。

她感受到她拆信函的手都有些微颤，也知晓这是不得不看的沉重之事。她不知说什么话来宽慰她，只能加大了搂抱她的力度。

沈婳伊对着那些信件看了很久，久到赤红霄几乎感受不到时间在流动。

时间已经凝固住了，唯一在颤动的只有她怀中的她，唯一流动着的只有她滴落在信函上的泪水。直到沈婳伊放下信函双手紧紧搂抱她时，赤红霄才问了一句：

“夫人，信上的事情方便说吗？”

“我真不想看，真不想看这些……”

沈婳伊顾不上回答她，只兀自说着些喃喃之语：“但是我不得不看，我必须得知道。我一定得让自己知道……我每次看，每次看都会哭，不论怎么劝自己，都会哭……”

那些信函，以及她的颤抖抽泣成了一个探入她过往的小切口。

等赤红霄摸到那切口时，她才知沈婳伊这三年来的往事也是苦涩，想要知晓就相当于是往心上切开一个口子，流出了血来，才能往里头窥见全貌。

“当年高祖皇帝崩殂后，继位的康文帝就觉得监管武林若只靠明面上的武林盟主，时隔久了唯恐监管不力，便又秘密增设了一个叫夜卫的暗访组织，那便是乐坊司的前身。

那时还不叫乐坊司，里头的成员也都是武艺高强的武籍人士，暂挂在东缉事厂名下。”

“直到康敬帝时，因为各缉事厂人员整合，也为了继续在江湖上掩人耳目不惹人起疑。夜卫收了许多乐籍出身的女子，明面上改叫乐坊司，同教坊司齐名，暗地里依旧做刺探情报之事。”

“那我还真是头回听说，我还以为乐坊司不过是教坊司的一个分坊罢了，怎能想到这是朝廷私设出来密探江湖情报的组织。”

赤红霄不可思议 ；“可乐籍本就低贱，我虽不大清楚教坊司里头的官职有哪些，但既然与它齐名，那就算是做到了头，应该也就是个末等官吧。”

“之前不叫乐坊司的时候，夜卫的身份就低微，不过都是些平民，就算牵扯到了朝廷，也像是凑合混碗饭吃的。”沈婳伊擦好余泪。

“立朝之时天下初定，朝廷怕监管不住臣民，才增设了许多暗访监察的组织。如今百年过去了，平稳的日子一长，圣上便开始觉得，这些组织过于冗杂了……”

“我师父聪慧，揣测到圣上钧意后，为了护住乐坊司，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同成王的关系也密切。”

赤红霄身为武林人士，就算再不挂心朝政，但听见这个名号时也觉得耳熟：“成王？你说的是两年前以谋反为由被圣上处死的三皇子成王？”

沈婳伊神色动容：“是啊，你之前在大城还见过他，你当时不是还开玩笑，说他像黄竹竿。”

“他真是皇子？”赤红霄惊得没缓过劲儿。

三年前她说的不过都是些调侃话。那时还活生生站在她们面前的真切人，如今真成了高不可攀的天家人，还早已化为黄土。这样物是人非的转换让赤红霄很是惊奇。

“当年的事疑点甚多。他被处死后，我师父虽然万幸得以保全，但依旧引起了圣上对乐坊司的不悦。

乐坊司为了掩人耳目，本就有许多出身乐籍的姐妹，皆是我师父当年好心救下的。此事过后，她们都被召回了教坊司，乐坊司只剩下我们这些人……”

“许是这几年与萧国战事未明，圣上也在犹豫，因此乐坊司才暂未被彻底裁撤。

但等圣上什么时候拿定了主意，我们这些剩下的人，运气好的也许被塞到别处，运气不好的恐怕直接……我护我自己容易，红霄。”

沈婳伊说到此处，才收住的泪水复又滴落下来：

“但是我答应过师父，不论如何，至少要把原本在乐坊司里的乐籍姐妹救出来。哪怕真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至少……至少要护剩下的人，都有个归处……”

“我答应了师父，我在接过大任的同时就发过重誓。这誓言太重了，压得我太重了……”

赤红霄觉得她在她怀中抽泣的样子宛若一只小动物。这小动物怜惜得让人撒不开手，但口中却能说出很重很深的话：

“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走到如今这一步。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多久才能救她们出来，她们写过来的信都太苦太苦了……我们都是轮流安排人看，一直看着这些久了，只会受不了的。”

赤红霄看她哭得愈发可怜，正想着要不要说些话宽慰她时，沈婳伊的话就继续下去了：

“我除了平日里尽量花银钱人力替她们打点外，偶尔也去看过她们。其实我很不敢去，也不忍去……可我总是要去的，我得让她们知道我们还记得她们……”

“你知道吗，其实那些饱读诗书的达官显贵，他们喝醉酒纵情时看起来和普通的牲畜没什么不同。

我们私下里抱在一处哭，她们在同我诉说苦难时，还能听到他们在隔间骂：‘下贱坯子，摆什么谱儿，不过一个玩意儿……’”

“他们在骂的时候我们在哭，我们流着血泪的时候他们在肆意。每去一次，我都觉得仿佛是去上了刑，可我答应了师父，答应了她们……”

“夫人，别把这些都扛在自己肩上，你还有我们……”

沈婳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难说出话时，赤红霄才找到了插话的空隙：

“我会陪着你的，碧纹也会。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你。哪怕我什么都帮不上，但只要夫人需要怀抱和依靠，我也会……”

“红霄，就像你眼下除了照顾你自己，还得照顾你门派里众弟子的生计和出路一样，我也不能只记挂我自己了。我有好多好多麻烦事，不能只顾自己了……”

赤红霄已分不清她怀中的她是因为抽泣而颤抖，还是因为恐惧而战栗。她潜意识里选择了后者，依偎着她的脸庞道：

“婳伊，不论你要去做什么事情，不论你有多少害怕的事情，我赤红霄会陪在你身边，陪你一同去的……”

“我也想你能陪我一起走下去，三年前我就这样期盼过。”沈婳伊挨在她怀里哭腔难掩，“哪怕事多波折，但你眼下能在真是太好了，红霄……”

二人在动情之际，那些饱含着血泪的信函早被好生安放在了桌上。那是轻轻几页薄纸，沉沉一腔血泪。压在心头，总有一天要应对与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