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神色一寒,抬手变幻出刺着天界法印的谕旨,哑声道:
“三界众生在此听令,狼王诸骁任意妄为、私自娶妻已违背天规,朕今日下令,若其再执迷不悟,无视天规,便会永堕魔界,不得成仙,死后亦会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只要朕在位一日,这敕令便会笼罩在这魁斗山上,不破不陨,不死不灭。”
肃长琴话音一落,他掌心中的谕旨就变作赤色符咒,牢牢的圈住了整座妖山。
看到那副悬浮在魁斗山上空的敕令,在场妖族都露出惊诧的神情,一时为眼前的新人担忧起来。
妖族忍下血泪归顺天庭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修炼成仙,不再低人一等?
而肃长琴此刻的铁令,无非是在告诉诸骁,若要娶妻,就永世不得成仙。
对着这样狠厉的铁令,诸骁却淡然一笑,只拉紧鸢沅的手,温声道:
“自从决定娶她的那一天,我就没想过要成仙。”
“你说.....什么?!”
肃长琴从来没见过诸骁那样的眼神,从前,不论是决战,还是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对方的眼神都如一潭冷水般平静。
只有对着自己,他才那样冷.....
在唇里尝到一股苦意后,肃长琴忽然问:
“好,好啊,你不想成仙,可你有问过她么?诸骁,朕问你,你有问过西海龙宫,他们可愿成仙吗——?!”
这时,站在诸骁身边的鸢沅忽然变了脸色。
她的生母本是西海最美貌的渔女,嫁入水龙宫后,就成了水龙王的妾。
多年来,因为出身卑贱,尽管她们母女二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仍遭受着旁人的白眼,度日如年,如今她嫁予妖族的王,终于能得到一丝升仙的机会,谁曾想,天帝竟会半路杀出来.....
倘若牵连到全族,父王是不会放过她的!
见鸢沅的面容突然变得难看,诸骁当她是被吓到了,便温声道:“别怕。”
可鸢沅却下意识松开了他的手,躲避着他的视线。
将她的反应收入眼中,肃长琴心中了然,便一字一句道:
“诸骁,你听好了,你若执意娶她,朕会血洗整片西海,让他们永无宁日。”
他的话是说与狼王,可冷冽的金曈却始终对着鸢沅。
留下这句话后,天帝就变幻为赤金色蛟龙,腾空而起,跃上九霄云外,返回那座寂冷的紫微宫。
一路上肃长琴都维持着往日的高傲,直到踏进流光溢彩的寝殿,他完美的脸庞才出现一丝裂痕。
“陛下,你回来....”小灯灵了了听见声音,立即在肃长琴耳边现身,但话说一半,就发现男人有些不对。
“他恨朕....”肃长琴低声说道。
他用手扶着书桌,双目有些涣散:“他要娶别人了。”
“陛下别气了,你这样,了了害怕....”
“朕不是气,朕是、是觉得绝望。”
芸芸众生常骂坏人是狼心狗肺,就连天尊在停战后都半开玩笑道:
长琴,狼始终是狼,是牲畜、是祸患,它们天性本残、不好管束,再听话的狼,待逮着机会了,都会扑过来反咬你一口,
除非....你把他的牙拔了,这样他就算不服,也咬不到你喽....!
肃长琴哪里舍得拔诸骁的牙?他最喜欢的,就是小狼冲他龇牙咧嘴的活泼样子.....
天宫无主,妖群四散,魔界趁乱屠杀三界生灵时,肃长琴曾在冥河畔修炼精气,以等待最好的出世时机。
那时他刚从金龙化作人形,还是孩童的模样,只能拖着虚弱的身子在冥河畔游走。
污黑的水没过他的脚腕,魔气欲侵蚀他心智之际,河里突然浮上了一头小狼,缓慢走到肃长琴身前,要驼他走出冥河。
小狼看起来并不壮,却生了双锐利的眼睛,它幽深的眼眸在昏沉的冥河水中一闪一烁,如划破暗夜的剑,带着十足的野性和骁勇。
除此之外,它的脖子、前胸和腹部有大片的蓝灰色绒毛,发出白金般的光亮....
望着狼精悍的四肢和泛着银亮色的皮毛,娇小孱弱的肃长琴心中激荡,觉得被冥河水侵蚀的地方都不那么痛了。
小狼,是他出世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活物,他忍不住想靠近它、抚摸它,甚至是和他说说话。
而小狼像是意识到什么,迈着沉稳的步伐靠近他,在他腿上的伤口处舔了舔。
“唔.....不准,这样舔朕,难受....啊呃!你要带朕到哪里去....?!”
感受到狼舌头上的倒刺,肃长琴刚想用手推开它,却被这头小野兽叼起来,放在背上。
小狼扬起头颅嚎叫两声,便微屈后腿、前腿向前伸出,做出俯冲的姿势,带领他冲出布满荆棘和弥漫着毒烟的冥河水。
狼是最佳的猎手,生来动作灵活迅猛,尚未驯服的小狼更是勇猛,不顾冥河水会腐蚀皮肉,就那么横冲直撞将天帝带了出去。
等肃长琴睁开眼时,他已远离幽暗冥界,被小狼拖到了东海岸边。
“你是....妖物,为何要....你受伤了?!”
肃长琴伏在海滩上,正想问这小野兽为何帮自己,却见小狼的皮毛下渗出了鲜血。
“过来。”他冲小狼勾了勾手指。
小狼很听话,立即走上前,一头拱进了肃长琴的胸口。
肃长琴出世不久,根本无法理解它的举动,他只觉得这头好看又勇猛的小畜生让他很舒服.....
于是,他将两根手指并在一起,聚集起尚处于薄弱中的灵力,轻轻放在小狼的伤口上。
伴随着一道金色光芒,只见那猩红的伤慢慢愈合,到最后,就连血迹也消失不见了。
“好了,朕该走了。”
肃长琴取出一块布,胡乱地裹在小狼的肚皮上,便满意地收回手,起身准备离开海滩。
“呜呜——嗷....呜——!!”
此刻,身后的小狼却咬住他的衣摆,可怜兮兮的嗷呜两声。
肃长琴心头一震,他回眸看向小狼的瞳孔,在黯然的灰蓝色之间,他看到了那里面有和自己相仿的孤独和迷茫。
“你也怕么?”
小狼抬起两只前腿,嗷嗷地叫唤两声。
“你想让朕蹲下来吗?”
“嗷——嗷嗷——!”小狼叫的更激烈了。
肃长琴沉吟半晌,还是弯了弯身子,正对着它蹲好。
让他意外的是,眼前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小畜生竟凑过来,在他的额头前亲了亲。
“你——!小畜生就是小畜生,只知道乱舔人....!”
天帝的原形为九爪金龙,浑身灵力都聚集在额头,他的坚不可摧亦来源于那里,可那处,却是他最脆弱、感知最深的地方。
被狼粗糙炙热的舌头这么一舔,肃长琴感到双腿都抖了两下。
“走开,混账东西....!你这....没礼数的小畜生。”
他捂住额头,气喘吁吁,飞快地推开喘着热热哈气的小狼。
小狼拖着铮亮铮亮的大尾巴,在他身边来回打转,依依不舍。
天帝以为它是从他身上感应到了法力,便高傲地扬起唇角,道:
“好啊,朕就教你两招....”
咕噜噜……
但不等傲慢的陛下开始施法,他的肚子就传来不合时宜的叫声。
“……嗷、嗷呜,”听见这饿肚子的声音,小狼抖抖前爪,仰头咧一咧嘴,吐着舌头,仿佛在取笑眼前的陛下。
“你....你这小畜生不许笑!喂,你去哪儿?!”肃长期又羞又恼,刚要发作,就看小狼威风凛凛地冲到了海里。
天帝感到困惑之际,有条鱼突然从海里飞到了他的脚边。
再仔细瞧,小狼嘴里还叼了一条鱼,正摇头晃脑地朝他走过来。
瞧着它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天帝唇角的笑意扩大几分。
“嗷,呜咩!”这时小狼用脑袋拱了拱他的腿,示意他可以直接开吃了。
天帝抬手按住它的脑袋,略带嫌弃地瞥了眼地上血糊糊的鱼,故意板起脸道:“朕才不吃生食呢!朕可不是你这种小野兽....”
闻声,小野兽趴了下来,像是听懂了,又似是没听懂?
它不明白,鱼那么好吃,眼前这人怎么不吃呢?
......生食是什么?
那可是在它认知中天底下最好吃最鲜美的食物之一!
注视着它清炯炯的大眼睛,天帝的心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动摇。
只看他微阖眼眸,缓缓翻动手掌,指尖流转之间,变幻出一缕赤金光芒。
随着他的动作,周边风啸凛凛、海浪卷起千层沙尘,待光圈褪去,肃长琴玉色的掌心多出了几颗新鲜欲滴的红果子。
该死,他分明是要变出一盘熟食来的....!
呆望着手里的野果,原想给小畜生炫技的肃长琴在内心咬牙切齿道。
但他刚修行结束,法力尚且不稳,被一双清亮的狼眼盯着,更是难以控制神思,才会如此丢脸。
而一旁的狼崽子却颇为兴奋,兴冲冲地看着他手上的果子,两只前爪叠着搭在一起,似乎对这基础的法术很感兴趣。
“.....”肃长琴哪想到这小家伙如此好骗,便粲然一笑道:“这是上等的仙术,厉害么?”
小狼摇了摇尾巴,表示非常感兴趣。
天帝暗笑一下,又道:“想学啊?”
“那朕就教教你。”
白浪飞沙,一望无垠的海边,肃长琴再次提起内息,两指微微闭拢,默念口诀,变出从天而降的果子。
在他身边,小狼也学着他的样子,有点笨拙的伸出爪子,在空气中乱抓。
可每当它要聚起灵力时,都会被海水打散。
而它却不气馁,挠一挠耳朵接着练习。
俯看着它努力到鼻孔上掀,又凶又奶的调皮样,刚还一心想离开的天帝忽然怔住了。
默了默,他拾起一根木棍,在沙子上写下“莫忘”两字后,便对快累趴的小狼崽道:
“朕可以陪陪你,不过等海水把这两个字冲掉后,朕就得走了。”
小狼一听,欢喜地蹦了三尺高,仿佛在祈祷着什么。
许是海听到了它的祈祷,直到日落,那两个字都没被水冲散。
而肃长琴就环抱着双腿,靠在礁石上看它练法术。
夜色降临,累坏的小狼崽倒进了天帝怀里。
摸着它还没发育全、微微柔软的毛发,肃长琴忽然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字吗?”
“.....”小狼呆呆地望着他漂亮的下颌线。
“朕现在不告诉你。”肃长琴点点它的鼻头,一弯唇角道:“等你变成人,学会写字后就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天际便传来轰隆的震动声,只见苍穹深处妖气弥漫,迸射着令人目眩的紫光,这分明是有妖王出世的征兆。
“.....朕真的要走了。”
肃长琴收回目光,用冷傲的声线道:
“你若想再见到朕,就好生修行历练吧,你这副样子,是没法上天庭的。”
说罢,他的身形被一束金光笼罩,眨眼间就消失在东海岸边。
碧绿的海滩上,只留下独自舔、毛、发,委屈哼唧的小蓝灰狼。
那时的天帝并不知道,这只身形不大,却异常骁勇的狼,将会拉扯着他的命运,让他如上九天,又似坠入阿鼻地狱。
天帝是一条认死理儿的龙,说白了就是犟脾气,犟的让人心生畏惧,让人退避三舍。
天界几乎无人不知,天尊喜欢打赌,
偶有一次,他闲的无聊,就问肃长琴东海的鱼有多少?还说要和对方比,看谁能在四十九日内数清楚有多少鱼,比不过的人就要上灵山打坐七十九日。
他本是嘴上打哈哈,说赢的人肯定是我,实则在心里盘算着就让肃长琴去数,等对方数好了,便在最后一日偷偷吃掉一条鱼,害他数错。
可让天尊没想到的是,自打赌约开始的那一天,肃长琴就分散出元神,变成一块石头守在东海,日晒、风吹、雨淋、电闪雷鸣,皆不能撼动那块石头,它就那么痴痴的守了整整四十九天。
最终,当然是自以为是、连鱼都没数,偷吃计划也泡汤的天尊输了。
肃长琴犹如那块顽石,他不懂情爱,不知该怎么赢,就用那样的笨法子,企图留下一个人的心。
从冥河出世后,他曾去过人间,他看到过狼群猛兽是怎么对待喜欢的同类的——
狼认定另一只母狼后,就会在它身上留下印记,以此来告诫外界,不准碰它的母狼。
肃长琴就是认了死理儿,他始终记得,在离开冥河之前,诸骁舔了他。
因此,他认为那是一种无声的诺言,不论诸骁记不记得,他都不许这个“诺言”消失。
“陛下,瑶池汤已经备好,您该沐浴净身了。”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婢女的声音。
肃长琴回过神,侧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袍上沾染着妖界腥湿的灰尘。
真脏......他嫌弃地蹙了蹙眉,就脱下所以衣物,转身迈入雪白的瑶池水。
那么脏的地方,怎么会诞生出诸骁那样俊的小畜生呢: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耳朵和尾巴肥肥厚厚的,毛发铮亮,看上去雄姿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