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面的男人 第41章 信

德里克投奔亲生父亲阿尔菲·罗兰德并不是个很愉快的经历，他一早就预料到所谓的生父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他见过的不合格父亲太多了），但没想到现实比想象更为残酷。

阿尔菲·罗兰德是个依附于妻子大贵族玛格丽特·伯特兰的男人，直白来说就是小白脸。他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一个比德里克小三岁一个十岁，家庭幸福美满。早年他是个喜欢冒险探险的航海家，在帮助约西卡领主击退海盗后，领主便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而他的传说也就此停止，现在的他只是个续短须、酗酒，爱吹嘘过去不愿远航的无聊家伙。

或许说不远航不太对，因为阿尔菲还是会帮助领主航行运货，但有一说一，和以前的航行里程完全不能比。同时现在的阿尔菲还非常讨厌抗争，会想尽办法说着各种圆滑的话把事情混过去，完全没有传闻里那种勇敢、与命运搏斗的势头。对抗大海与风暴的男人？算了吧，阿尔菲就是个喜欢躲在老婆身后说漂亮话的废柴。

然而，即便如此，阿尔菲也在约西卡有着不错的声誉，因为他是个相当专情又帅气的男人。在普通男人身上显得有些邋遢的短须在他脸上就显得魅力非凡，邋里邋遢的半挂式穿衣在他身上就显得富有成熟气质。曾有无数年轻漂亮的女人前仆后继，试图当他的情妇，但都被他巧妙地回避。男人们表示这家伙有富婆包养，怎么会找其他庸脂俗粉。而女人们问他他则回答的相当简单——怕老婆。

阿尔菲怕吗？应该怕，因为德里克在拜访阿尔菲的时候，亲眼看到玛格丽特女士一个拧嘴，阿尔菲就涎皮赖脸地赶紧赶走自己，装着不认识他地讨好妻子。

呵，明明是阿尔菲·罗兰德给他寄信，让他过来的，结果他反而被驱赶。

德里克一想到这就不免内心发苦。投奔那天正是新年，街上飘着鹅毛大雪，回到出租屋里的德里克心比窗外的天还要冷。深夜，他独自一人躺在狭窄的床上思绪万千，闷闷的脑袋里幻想着各种阿尔菲家庭不和的惨状，但那些只能让他的愤懑平息一点并不能真的让他高兴。

鬼使神差的，他跃身而起，坐在桌前，冰冷的桌面刺激着他的皮肤，他指尖却滚烫非常。

他打算写信，写给卢拉·埃尔塔纳。

这不是他第一次写信，在到这儿之前，他已经写了好多封给卢拉的信了，只是他没勇气寄出，最终把那些信丢给了壁炉。

想说的话很多，能表达的词语很少，他觉得自己说的太多卢拉可能都无法理解。他不怕追求时那可笑的自尊心，但他怕被误解让这段关系变得更糟糕。

理智告诉他，以他的水平并不能写出一封打动卢拉的信，但现在的德里克只想写信跟卢拉撒娇，说一说最近自己的遭遇。而且这次信一定会送出，他憋了太久了，已经两个月了，再不和卢拉说点什么，他一定会疯掉。

信件的开头起得很容易，毕竟他已经写了很多遍。从疯子似的爱慕诅咒开头，到哭唧唧的怨妇式开头，德里克已经送给壁炉看太多个，只要从里面挑一个看上去最温和没有攻击性，能让卢拉看下去的就好。既然卢拉喜欢关注环境变化，那么就选择问候天气。

但内容呢？

德里克不经用笔点了点下巴。

他一开始是想诉苦的，抱怨他来找生父结果吃了闭门羹，但真要写信给卢拉的时候，他又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卢拉。

他该如何把这份心情传达给卢拉又不让卢拉担心呢。笔尖在纸上点了又点，德里克认真思索着。

卑劣地乞求关心一定会有回应，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恐惧自己看上去弱小获得了长辈似的关心。他希望卢拉能回忆起他的时候能是个可靠英武的样子，虽然他什么勇者事迹都没有，但他确实如此不切实际地期望着。

致卢拉·埃尔塔纳：

你好吗？好久不见，我很想你。我现在在约西卡过新年，这里天气很冷，但我住的地方很不错，所以一切安好。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说过我会离开，现在我做到了，希望你在亚迪坎的生活愉快。

德里克写字的手顿了下来，指尖微微颤抖，明明已经过了2个月，以为已经钝感的心又开始刺痛。几年未曾流泪的眼又开始啪嗒啪嗒地滚下泪珠，但即便如此，看着逐渐湿润的信，他心里还是怀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期盼。

我本来写过很多封信，但最终都没敢寄出去。

句号的墨汁被泪水晕开混成一片，德里克木木地看着这句话思索许久，最后划掉了这句。

（我本来写过很多封信，但最终都没敢寄出去。）（划掉）

你知道吗，这里的鱼产非常丰富，我今天连早餐都是海鲜大餐。不知道你有没有来过这里，如果你来的话，我可以请你吃饭。本来今天……

德里克抿了抿唇，手捧住面颊上部，让恼人的眼泪不再干扰自己写字。

本来今天下午是想去商会看看的，但听说有个好工作招人，所以我连忙赶去招工地看。可惜今天是新年，所谓的招人老板提前下班了，回去找商会也关门了，非常倒霉。不过今天是新年，就当给自己放假也不错，想想或许是女神想让我休息吧。

流畅地写下一段谎话，德里克表情复杂地揪起眉。他现在心情好了不少，只是眼泪还在不听话地流淌。

你现在过得如何呢，有在好好吃饭吗，我想要是没我监督，你肯定懒得过所谓的新年吧。你可能还会抱怨人类的节日实在是太多了，总是反应不过来。要记得好好吃饭，出门虽然大可不必，但你至少得在家里弄点应景的节日装饰，你不是经常自吹很了解人类会学习人类的技能吗？有好好融入人类生活模式吗？别下次见面你又是连壁炉上不能挂鼠尾草这点常识都记不清。

握拳揉掉眼眶的泪珠，德里克深吸一口气，信写到这，就已经完全无所谓自己微弱的自尊和满腹的委屈了。热切的思念溢满胸膛，德里克虽然不在卢拉身旁，却已然整个灵魂都飞到了卢拉身边。他仿佛能看到卢拉站在他身后，一脸木然地询问他写这信有什么用的样子，而且还会在得知自己的思念后忧虑地思考解决方法。

要是卢拉，肯定会问得很仔细。他若说想念头发，卢拉就会留下一段头发；他若说想念某道饭菜，卢拉就会留下菜谱；若说想念精灵的神秘感，卢拉就会留下难得的手工制品……

愚蠢的卢拉永远不能理解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给予。

德里克想要的东西可太多了，他想要卢拉心甘情愿地陪在他身边，永远在一起；他想要亲卢拉的脸颊，从眼睛一直亲到嘴角；他想要和卢拉紧紧相连，从灵魂到□□，让呼吸彼此纠缠不分你我……

这些德里克一直都没敢和对方说明，他害怕自己太过贪心。瞧瞧，他只是稍稍一不留神暴露了点真心，卢拉就如同风一般没了声息。

恋爱可真是一场高超的试炼，需要每一步都小心谨慎，才能得到想要的宝藏。

将信件封好寄出，德里克独自一人坐在邮局外的长凳上望着星空。正是雪夜，看不到星星，但雪一片片却亮闪闪得好似星尘。偶尔，飘落的雪互相碰撞在一起，化作流星，快速坠向地面。

如同万千星星难以相遇，它们碰面相依是如此困难，德里克认为自己与卢拉的相遇也是十足的幸运，他相信命运会再次将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

就算距离再远，卢拉的引力也会一直牵引着他，让他围着卢拉做公转运动。

德里克深深呼出一口热气，温柔的雪化作水滴，落在脸上。

“砰——”

“砰——”

海面上升起了礼花，新年到了。

写了第一封信之后，后面写信就简单了不少。从一开始一堆没用的谎话，逐渐升级为真挚的话语。或许是因为写信缘故心情好了不少，面相开朗的德里克开始转运，一直回避的生父阿尔菲终于有了回应。阿尔菲能给的不多，只是个水手的工作，但很快，德里克就做到了副手的位置。在此期间，德里克也曾见过自己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们外表非常可爱，但对德里克的态度着实不可爱。德里克每次碰面都能看到她们紧紧贴着父亲对自己翻白眼，害怕他会随时抢走阿尔菲似的。

这可真是冤枉他了，他宁可继承塔拉基的怪盗事业都不会要这个窝囊的老男人好吗。

但偶尔，德里克还是很羡慕阿尔菲的，因为他知道玛格丽特·伯特兰，见识过这个女人是多么难搞，但阿尔菲先生却能简单两三句话就哄得玛格丽特心花怒放。他偶尔也会想，要是他如同阿尔菲一样能说会道，说不定卢拉也被他说得走不动道。

信件一封封变多，爱意一点点累加。第一年的德里克还有所顾虑，总是担心卢拉收到了信会不会不开心，每次写信都小心翼翼地斟酌词句，内容也总是说些笼统的社会风貌。第二年的德里克发现反正不会有回信索性放开了很多，开始爱说些笑话和**的词句。第三年的德里克因为太执着寄信被船员发现并嘲笑，但大发雷霆的他干翻众人后反而获得了船员的亲睐，从此船员们有开始帮他寄信。第四年的德里克已经在城里颇有威名，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写信相当得心应手，说起骗女孩子的话也完全没有困难，可惜卢拉还是没有回信。第五年……

第五年的他，不用寄信，就在快满五年的时候，卢拉·埃尔塔纳直接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