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面的男人 第39章 见面

王都普罗波拉，冬。

到了这个季节的王都总是充满了各种宴会，虽然已经过了社交季，但权贵和富人们也没有别的更好娱乐。而布拉德·贝茨作为大魔法师，自然经常收到邀请信。他非常不喜欢看这些，因为参加邀请会浪费他在魔法研究上的时间，但这是他与他老友卢拉唯一联系的手段，因此他又不能一股脑地把所有信拒之门外。

今天他运气不错，信件里有卢拉·埃尔塔纳的。

信件地址来自弗洛格拉的教廷，看上去这人去见了旺达，但内容不是很好，因为见到的只有遗体。信件里面有着一贯卢拉·埃尔塔纳恼人的正经分析，告诉他他的魔法到底有多少行不通，并且告诉他用这个原理做别的他能获得更好的成果。

可布拉德不想看这些，别的别的……卢拉根本不懂布拉德根本不想别的，要弄别的布拉德连这一点的成果都没有。

值得一提的是，信件的最后提了卢拉下一个将要去的地方——约西卡。

“咻——”布拉德吹了个口哨，理论上来说这个年纪的糟老头本不应该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但他根本忍不住。

“怎么了，老师？”呆呆的弟子在一旁瑟缩着询问，他难得在老师脸上见到不是痛苦思索，而是这般戏谑的模样。

“啊哈，我在嘲笑笨蛋，”布拉德甩了甩手中的信纸，将其甩得哗哗作响，“你知道吗，我的老朋友在信里跟我说得去见一见被他拒绝过的追求者。”

“呃……这听上去很微妙。”

“对，关键是他说得一本正经，仿佛当成一件冒险任务来做，”布拉德勾着唇角，眼眉笑弯成一条线，“我快笑死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踏上旅途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么愚蠢的家伙怎么能不笑？”

弟子见布拉德信誓旦旦的模样有些无耐地皱起眉，他知道布拉德嘴里说的老朋友到底是谁，毕竟布拉德愿意打开心扉主动给看研究复活魔法的对象也不多。

“可说不定那个朋友就只是担心呢……”

“哈？担心？那家伙会有额外的多余的担心？”布拉德一边大声叹气一边猛烈摇头，“天方夜谭！我可太了解那家伙了，那家伙遇到麻烦最先干的事就是想逃跑，现在明明他躲得好好的，自己却迎上去了，这样的区别对待足以说明问题了！”

“老师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布拉德咧开嘴，露出两排老掉不全的牙，笑得异常灿烂，“我得好好活着，等着几年后时机成熟去看好戏！”

星历653年12月16日，冬，紧赶慢赶的卢拉·埃尔塔纳来到了约西卡，这个时候的他已经看完了德里克寄来的所有信件，内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

约西卡如同德里克信中所言一样，是个十分发达富饶开放的城市，往来马匹船只很多。这里没有弗洛格拉的冬天冷，但这里的住民住在海边，经常出海吹海风，不似弗洛格拉的居民更常待在教会里，所以他们穿得反而更多。

路上的行人都带着口罩，口罩外面又围一层围巾。害怕孩子贪玩冻伤的父母会给他们的孩子带上两条，一条负责裹住嘴巴，一条负责裹住脖子，有的看上去还带了第三条，负责牵狗一样的把孩子拖回家里。

卢拉看着不远处小孩拖抱着大雪球死活不肯回家在地上耍赖，不免觉得非常有趣，当然他知道孩子家长尴尬极了。

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德里克长多大了。

刚想完这句，卢拉就恶狠狠地责备自己，又在这里妄自充当别人家长，要知道现在的德里克可是找到了自己的生父，更何况德里克可从没把自己当家长过。

卢拉一边想一边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他还是觉得自己当时很努力，凭什么德里克不愿意把他当父亲。但他的胸里又有别的情绪在涌动，毕竟同类相比的话，那么如果德里克一直都很努力地找地方安置他的爱意，凭什么就把那些好心当作麻烦的东西直接推走？

不……似乎哪里不太对，德里克是自己走掉的，他似乎什么都没做？

这么说德里克应该没那么喜欢？不……要是不喜欢，就不会坚持寄信了。那就是非常喜欢？非常喜欢的话可信件里又从来没提到过“喜欢”两个字。那就是跟传说粉丝之类的感觉近似？德里克可能怀念或者感触个别的什么东西……

卢拉的脑袋还不能处理人类这么复杂的情感，他大概能感觉到一点，但再多就不行了。所幸他直觉一直不错，直觉告诉他或许应该过来看一眼，只要亲眼看一眼，他就能决定自己该做什么，就算什么都不说直接走掉，他也能知道德里克近况如何安心离开。

静静地拉了拉脸上的围巾，卢拉把困扰的表情藏起，这里街上的人比他穿得还要严实，让他有种难得的合群的安全感。

找到德里克·贝尔工作的地方并不难，因为约西卡的码头虽然大也就那么一个，再加上德里克描述的阿尔菲·罗兰德是个权贵。卢拉很快就找到了德里克工作的船只——拉吉号。

拉吉号是个长约六十米宽约三十米的超级大船，船身三层，有三根桅杆，每个桅杆上有六到八面方帆。顶端的帆面上刻着拉吉号的标志以及阿尔菲的家族刻印。跟周围的船只比起来，拉吉号简直是个巨物霸在港口，过往的人路过都难免感慨一下它的存在。

远远看去，拉吉号似乎正在卸货，水手们在船上忙前忙后搬运着什么东西。卢拉静静躲在一个房子的阴影下，默默张望着他想见的人。

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

德里克就在甲板上，看上去比以前健壮了些，常年出海皮肤也黑了不少。他看上去很热，明明今天又是阴天还是冬日，德里克却只披了件皮草外套，还时不时撸起袖子。卢拉可以从露出的皮肤上看到对方隆起的结实肌肉，德里克灿烂的笑容更是表明对方心情正大好。

嗯……怎么说呢……感觉自己的孩子突然往一个完全未曾想过的方向成长了，他既不像塔拉基成为了个喜欢蛊惑人心的怪盗，也不像卢拉成为了个内敛克制的学者，更没有如卢拉教育理想中的那样，成为个什么人类社会标准中温文谦和的好人。德里克现在的模样让卢拉感到非常陌生，但……又某种地方微妙地让卢拉觉得德里克还是那个德里克。

此时，甲板上的德里克大力拍了拍身边水手的背，害得对方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对方恼怒地爬起来给了德里克一拳，德里克笑嘻嘻顺势接过，两人就这么在甲板上打了起来。但周围的水手完全不着急，反而停下手中的活看戏般地开始起哄，有的还拿起了手中的钱袋，明显是在买大买小赌谁赢。

看到这一切，卢拉忍不住歪过脑袋捂住下巴沉思。

对方似乎过得相当不错，还和朋友追跑打闹，笑得阳光明媚没有阴霾，看上去再加上自己似乎相当糟糕。

精灵的古训曾今这么记载过，生命脆弱又坚强，生命自有自己的去处。卢拉认为是时候从这个舞台离席，去观察下一个奥妙。

正这么想着，他默默转过身。

突然。

“卢拉·埃尔塔纳——”

异常洪亮的嗓门声响彻整个码头，在场所有人俱是一惊，只见本来还在甲板上的人突然变了脸色，直接一个翻手把对手掀翻在另一人身上。接着，德里克拉着外套，直接从甲板一跃而下跳进海里又钻出水面冲上岸。这么冷的天，德里克跟没事人似的，完全不顾身上湿透了的衣服，直愣愣地冲了过来。

喔，那可是十多米的高度，不愧是怪盗的子孙，看来父母的技能还在。

被叫声吓住了的卢拉这个时候还不忘下意识冷静分析现在情况。德里克越来越近，他却只会全身僵硬，不知该做什么表情般地愣在原地。

很快，德里克就跟阵风一样地冲到了他的面前。卢拉曾想过一万种糟糕的可能，他们见面时他将要面对德里克一张怎样的脸呢，德里克是会悲伤地抱着他哭泣呢，是充满憎恨地跟他说来得太迟呢，还是戏谑地嘲笑他果然放心不下过来看自己呢……

出乎预料，对方是一张高兴的脸。

虽然那张笑脸似乎并不只是笑那么简单，毕竟抽搐的嘴角和下垂的眼角就是最好的说明，汗水溢着德里克的脸颊顺流而下，令对方看上去十分狼狈。但还好是笑脸，这是卢拉为数不多敢于面对的表情。

果然，只要一见面该做什么就清楚了。

只在刹那，卢拉就决定了要在约西卡停留一阵。

冬日里阴云漫天，整个码头都看上去像蒙了一层雾灰蒙蒙的，海浪拍击着一艘艘帆船，船帆在猎猎作响。

“你……你来看我吗？你是收到了我的信吗？”德里克的胸膛上下起伏很大，声音也激动得微微颤抖。

卢拉平静地眨眨眼，想照例摆出一个笑容，但不知为何，面部肌肉却不受控制表情僵硬。他只能讷讷地回应：“对。”

“你要在这待一会儿吗？”德里克顿了顿，眼神游移，憋出最后几个字，“为了我。”

“嗯，”卢拉点点头，转念想想又似乎哪里不对，补上几个字，“就看看。”

“看看也好啊！”德里克不顾卢拉惊讶的表情，一下拥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