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面的男人 第38章 朋友

星历653年9月30日，秋，卢拉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王都普罗波拉，他唯一的老友布拉德·贝茨的住处。

布拉德·贝茨住在王都的黑帽子街，那是个宽阔远离闹市区的去处，魔法师们喜欢在这里互相交流魔法讨论算式心得，偶尔也会有普通人来此经过学习。因为这里还未建设大型的住宅区和商业区，方便了这些魔法师破坏场地及整夜整夜的不睡觉相互争吵，渐渐的，魔法师们便把这里当作了魔法交流的最佳去处。而黑帽子街的名字也由此而来，因为魔法师们无论是兜帽亦或是法师帽，他们普遍都喜欢戴黑色的。

布拉德作为王国的强力魔法师自然在王都有自己的住处，而他作为愿意研究几十年毫无进展的魔法的怪老头，他自然就要住在这个每天晚上不是火花就是爆炸声的黑帽子街。他完全不在意这些吵闹，还会很兴奋地说这些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卢拉拜访布拉德的时候，布拉德正闷头大睡，给他开门的是布拉德的弟子——一个满脸雀斑长得很乖巧的小男孩。他看到卢拉的时候非常惊讶，第一反应就是卢拉找错了人，这种女神似的人物应该去国家剧场表演而不是来什么堪比废墟的黑帽子街。直到卢拉解释清楚，弟子再三确认，才将信将疑地打开门，呼唤他那自由散漫的老师。

正当卢拉好奇地观察着屋内各种各样奇怪挂件的时候，布拉德出现了。他上身歪歪斜斜挂着长袍，下身穿着短裤，头发乱蓬蓬的。这么冷的天，一个老头在人前光着腿打颤着实是不怎么美观，但布拉德不在乎。

卢拉对这种会面并不意外，他扬起一个魅力十足的笑容冲布拉德打招呼：“好久不见，看上去你变矮了。”

“谁教你这么寒暄的！”布拉德一边揉着头发一边不耐烦地招呼弟子去拿来衣服和手杖。五年过去，他看上去又干瘦了不少，衣袍内空落落的，可以看到胸膛上分明的肋骨痕迹。

“这不是关心吗？”卢拉笑问。

“嚯，关心有这么夹枪带火的？”接过急匆匆的弟子递来的衣服，布拉德努力挺直腰背，“人老了，自然就骨头缩了，再加上驼背什么的，哎，毛病一大堆……自然而然就看上去矮了。”

“是这个道理吗？”

“不清楚，但大家都这么说。”

布拉德颤颤巍巍走上前，卢拉主动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并搀住了对方。

“我认识你四十多年了，你才想起来主动看我，你可真行。”

“你难道不该骄傲？四百多年了你是我唯一主动看望的朋友。”

“哼。”

嘴上没好气，布拉德嘴角却是不由得翘了起来。

朋友难得过来拜访，正常人肯定会带朋友到处游玩一番。但布拉德肯定不会这么做，好家伙多年不见的家伙难得过来，自然要带他参观自己的研究，要知道过了这村没了这店，下次能抓着这家伙了解些魔法奥秘不知道得是什么时候。

于是乎，布拉德就硬拉着卢拉去看他的魔法研究成果。

复活魔法研究成果。

这是个卢拉一听就知道不可能实现的魔法，道理他也跟布拉德讲了很多遍，从灵子的分解重组到魔力的变换和能量转移。这些道理普通魔法师听都没听过，布拉德作为卢拉的好朋友他才讲给他听。可惜布拉德年轻的时候听不懂，年长了脾气又固执，听懂了也不会改，继续他的魔法研究。因此卢拉在看之前，就早已想象，无非就是浪费时间看一些记忆里的幻影而已。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过也比他想得要好那么一点。

布拉德的复活魔法并没有像卢拉所想那样只是简单地看看记忆里的幻影，他的魔法要装神弄鬼的多：有用记忆附着魔法让一个普通人短暂拟态成原来某个人某个时间段记忆中的行为模式，导致看上去像是附身复活一样的；有尝试让尸体动弹起来，把活人行为模式复制到尸体上的，最后只是让尸体抽搐的；有对着刚死没多久已没灵魂的尸体强制使用治愈魔法，结果□□能行动但实际是没灵魂的活死人的……这些都是很难实现的了不起的魔法，但它们都不是复活魔法。

看得出来这家伙确实很努力，但不得不说如果不是卢拉，换别的人来看一定吓得只打哆嗦，这些魔法在常人眼里实在过于怪诞。负责配合布拉德的弟子一直边操作边看着卢拉的脸忧心忡忡，卢拉看得出他很怕下一秒卢拉就要脱口而出什么责备的话。就在刚才，这个胆小的弟子看着尸体突然活动吓了一跳，不小心把罐子摔到地上，手也被魔药烧了大半。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努力跟着这老家伙学什么没结果的魔法啊。

卢拉拉过弟子一边腹诽一边默默治疗。

布拉德在一旁很淡定，还饶有兴致地评价卢拉的治愈魔法果然比不过冒险小队里的旺达·康伯巴奇。

“旺达是神官啊，比不过很正常。”卢拉忍不住叹气反驳。

“可你是精灵啊，不是应该……”

“应该？”

“应该有什么自然之灵的祝福？”

“这谣言我都澄清多少遍了，你还信，”卢拉甩了甩弟子治好的手检查成效，望着面前弟子脸红的模样，他想起来曾今一样经常爱脸红旺达的模样，“说起来旺达怎么样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布拉德讶异。

“这么久没见了，我都看望你了，我在想要不要也看望下她。”卢拉平静地说道。

“呃……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去看恐怕也看不了多久，她已经半只脚入土，”布拉德略显尴尬地挠了挠胡须，对上卢拉惊讶的脸，“要知道，她加入我们小队的时候就已经年龄非常大了。再加上冒险之后她也经常出入的都是些疫病肆虐的场所……”

卢拉略显遗憾地微张起嘴：“这样啊，原来旺达快死了啊。”

“是的。”布拉德合上眼回答。

“感觉好快。”卢拉不由得回忆起上次见旺达时对方的模样，那个时候对方还是个温柔内敛但内核强大的神官，有她在，似乎永远不用怕伤痛。没成想不一会儿，对方已经快死了。

“人类就是这样的啊，一眨眼生命就结束了，”布拉德边说边小心翼翼给身边长相酷似艾琳的尸体上摆上几朵花，“所以要格外珍惜还活着的时候，别到时候就像我一样，只能每天怀念过去。”

这句话似曾相识，仿佛十几年前一个小不点说过类似的话。

扬了扬眉，卢拉看着瘦骨嶙峋的布拉德颤颤巍巍地围着尸体小心翼翼地打扮，这怪诞又浪漫的事，不免令他感到几丝滑稽的违和：“像你一样成为个怪老头？那确实挺糟的。”

“喂！”布拉德气得胡须抖动。

“别气，”卢拉友善地拍了拍布拉德肩膀，若有所思说道，“那你要和我一起去看下旺达吗？”

“我？”

“对。”

“不了。”

得到拒绝，卢拉很惊讶，他看向趴在尸体旁的布拉德，对方干瘦的肩膀正微微颤抖，似乎并不能承担起更重的重量。

“我见到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离开就已经足够了，不想再看了。”

空气沉静了下来，一旁一直尴尬挠头的弟子也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卢拉抿紧唇不好说什么，他该想到的，这位老朋友本质上还是那个阴沉胆小的家伙。虽然现在布拉德学到了艾琳很多大大咧咧的地方看起来古怪了不少，但布拉德还是布拉德，他害怕危险，恐惧死亡，他终究离艾琳差了太远，并不完全算一个勇敢的家伙。

“那我自己去看。”卢拉轻轻叹口气，露出疏朗的表情。

“去看了记得给我寄信。”

“好。”

于是这次的探望决定得很快，不日卢拉便踏上旅途。

弗洛格拉的教廷离这儿很远，卢拉赶路用了2个月，到了的时候，那里已是冬日。大雪飘飘宛如鹅毛，城市宛若冰封。教廷的建筑相当宏伟，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方碑与排列有序的别墅。不过当卢拉到的时候，他去看的并不是什么建筑，而是排列更加紧密有序的墓碑。

来得不早不晚，刚好赶上了旺达的葬礼。

和布拉德那边的王都不同，旺达这边是宗教城市，相对于英雄传说，这里对神明的敬仰更为浓厚。在这里旺达不是被当作什么勇士，而是当作神的仆人被人歌颂。

葬礼那天，冬日的阴云黑压压的，外面冷得没有动物的声音。没有风、没有绿树，只有穿着黑衣的人沿街道排得一排排，看着旺达的丧车一路前行。整条街道除了白雪覆盖的屋顶和街道，就是黑衣黑树黑色灯柱，看上去几乎黑白分明，相当肃穆。

丧车的终点是郊外的公墓。

卢拉看着各种不认识的人挨个从旺达的墓碑前走过，献上花朵，他不好上前，只得躲在远远的地方注视，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

作为精灵，他已经习惯了和人告别，可这次感觉和以往不同，不能说是悲伤也不能说是对短命种的怜悯。它很复杂，有哭有笑，还有一种对生命逝去的释然。毕竟要是旺达若是知道她有这么多人关心她，她肯定首先是高兴而不是什么舍不得大家之类的话。

“你也来看康伯巴奇大人吗？”

正当卢拉沉思，一个一直站在后面的神官默默凑近卢拉问道。他看上去还很年轻，才二十出头，正是好奇精力旺盛的年纪。或许是卢拉在后面站得太久，因此才穿得这么严实都被他发现。

卢拉望着这位年轻人把脸埋在围巾里缩了缩脖子，点点头。

“你可以上前去，我想老师会很高兴。”

老师吗？

卢拉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位年轻人，他看上去热情主动和旺达性格差别很大，不像是旺达善于应对的类型。

“约翰，你怎么在这儿？”

突然，远远跑来两个人冲旁边的小伙打招呼。

“呃……”名唤约翰的年轻人磕巴着没说话。

“快上前去，老师以前不是很喜欢你吗？”

当中一人拉着约翰往前走，约翰恐慌地甩了甩胳膊。

“还是别吧，我和老师最后的见面不是很愉快。”

“嗯？你说那事？”被甩开的那人略微怔愣，接着展开笑容，“那不算什么，人和人有点小摩擦很正常，就算你和她争吵，老师还是很喜欢你的。老师一定非常想要你的祝福。”

约翰抿紧嘴唇，把脸藏在大衣领子里。

“我觉得……”

“别你觉得啦，前几天老师还把她写的书给我托我送给你。”

一人上前边笑边狠狠拍了下约翰脑袋，惹得约翰狼狈不堪。但约翰虽然狼狈脸却红了起来，他鼓着脸扯着衣袖，大衣领子旁升起白色的热气。

“老师真的……”约翰害羞地问，后半句他耻于说出口。

“真的真的，”那人忙不迭送地点头，得到约翰默默跟紧的步伐后，不经露出欣慰的笑，接着，那人转而看向卢拉，“你是什么外地来的旅人吧，一起去看康伯巴奇大人吗？”

卢拉双手插在兜内，这个时候今天没开封的信件正躺在他口袋里，异常滚烫。

“……嗯。”

卢拉伸出脖子，点点头。

“好，那走吧，说起来你知道吗，康伯巴奇大人原来不仅仅是教廷这边的神官，还曾是屠龙小队的成员……”

对方热情地介绍着，卢拉知道，这个故事他可以说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