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梦录 第28章 旧事

“老臣参见王爷”，户部尚书如今年过五十，身材臃肿，穿着私服，一来就直奔顾平，半点没有含糊的。

顾平坐在首位，最近顾母身子不适，去了老家淮阳养病，家中主事的彻底只剩下顾平。

“大人起来吧”，她让人上茶，又转身对屈逸晨说道：“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完成，你先做完”。

功课是指平日顾平叫屈逸晨练武时布置的任务。

屈逸晨撇了撇嘴，看了顾平一眼。

顾平微勾嘴角，示意他快离开。

屈逸晨转身离开。

顾平收回视线，轻轻瞥向户部尚书。

“论辈分，本王应该叫尚书大人舅父”

户部尚书顾忠用宽厚的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他拘谨道：“王爷使不得，折煞老臣了”。

这十转八乡的关系，顾平也不想理，整了整袖口，漫不经心道：“本王听说尚书大人最近在江南大量购置房产”。

顾忠听到，脸色一白，手指颤抖。

这些都被顾平看得清清楚楚，她按了按手心，心想这老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随口一炸就露出马脚。

茶上来，气氛缓和一些。

“怎么，本王说错什么了？”

顾忠下定决心，轻叹道：“王爷果真慧眼，老臣这点小动作竟让王爷知晓”。

“哦？尚书大人这番动作，很像是……要离开啊”

她一语点破，顾忠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了大帅啊”。

他不再称呼王爷，而是改成大帅。比起这个虚无缥缈没有实权的镇安王，一战封神的顾大帅更深得人心。

顾平挑挑眉，没说话。

顾忠继续说：“如今大帅在朝中得势，几乎没人敢直视您的锋芒，但是，望您切记——物极必反”。

顾平在京中位置尴尬，她是身份尊贵又有实权，这是优势也是劣势。她学不会曲意逢迎，不会投其所好，甚至隐隐有些居功自傲，年少成名之辈大多都是这样。古往今来这样的人物，不是逼供篡位，就是身首异处，因为他们都成为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顾平之所以还能如此安稳，全赖于她女子的身份束缚，又审时度势嫁给京城纨绔，这才让她不至于遭受皇帝忌惮。

可这样的情况还能维持多久呢，她顾平但凡有点野心，用自己的权利做一些利己的事情，一开始是小事，到后面越来越大，万一哪天兜不住了，她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塞外铁骑，还有群臣激愤。帝王的猜疑将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剑刃，足以开胸破肚。

这样的道理，顾平比他还要知道。

但她不会说出来，面色平静还有点不耐：“尚书大人今日若是来说教，便免了，本王不需要”。

顾忠低头：“老臣不敢，只是有件事希望大帅能够答应”。

顾平：“你说”。

“我希望大帅今后，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朝堂上，能提携我儿顾烨，让他跟在您身边，您护佑他，直到他安然无虞”

顾平皱眉：“什么？！”

顾忠拿出一张纸张，放在桌子上，苍老的手试图将它捋直：“大帅若是答应，老臣就把此物送给大帅”。

“这是什么？”能让自己答应他干这么件愚蠢的事情，顾平看着他。

顾忠说道：“这是当年顾昭将军留下来的遗书”。

什么？！

顾平唰的一下站起来，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顾昭是顾平的兄长，死在几年前的战场上。当年顾昭死的时候极为惨烈，四肢被砍，双目被挖，那时候他还没有死，他们将他挂在旗杆上整整三个月，顾平去收尸的时候几乎找不到他的四肢，只剩下躯干。因为哥哥的死，顾平几乎杀了全部敌军，她没有给他们忏悔的机会，直接下令斩杀所有人。

若不是当时已经是军师的李季青分析利弊，已经杀红眼的顾平怕是要荡平敌国。

可是当年顾平翻天覆地找寻兄长遗物，并未有任何收获，顾忠手上怎么会有兄长遗书。

顾平定了定心神，镇定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她的目光放在那张薄薄的纸上，几乎要将它戳穿。

顾忠没有废话：“就在三年前，顾昭将军将此物寄给我，言明让我好生保管，任何人都不能看除了我，没想到送来没多久，就传来顾昭将军身死的消息”。

顾平不相信。

兄长平日与顾忠并没有交往，她曾循着兄长留世的痕迹，想要留下他的身影，早就将顾昭的身平琐事了如指掌，这封遗书，从来没有任何消息。

“若是骗我，我可以让你及你家人万劫不复”

顾忠道：“大帅放心，绝无虚假”。

顾平深吸一口气：“给本王，至于你的条件，本王答应”。

顾忠听后，弯腰将纸奉上，顾平拿到的一瞬间，听见他低低叹了一句：“大帅，你为凉国所弃良多，可这个国家真的值得你殚精竭虑吗”。

顾平拿到手后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问顾忠：“你是打算告老还乡”。

这是肯定的语气，从一开始的算计，到后面托孤似的安排，顾忠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做这个打算。

告老还乡这件事情并不少见。

可顾忠太急了。

顾忠浑浊的眼睛对上顾平冷漠的视线，竟然泛着泪光：“大帅，大厦将倾，老臣没有胆量面对这些。”

说完他告了腿，转身走出去，微微驼背的身影慢慢开动步伐。

顾平静静看着他离开，没有说话，更没有挽留。

——

屈逸晨一个人根本没心情练武，平日都是顾平亲手教他。

她教他一遍，便让他练百遍。

而顾平会坐在一旁，喝着茶笑吟吟看着他一次次犯蠢。

现在屈逸晨坐在顾平平时会坐的地方，望着天边翻涌的云浪微微出神。

他想，他什么时候能进入顾平的世界里呢。

唉。

话说她昨天为什么要画糖画，还要画狼，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对过往还是有些印象的。

如果有印象，那她当时选择我，跟我成婚目的性应该就没那么强烈，至少对我应该有点好感吧。

啊，越想越乱。

“在想什么？”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把正在想事情的屈逸晨吓了一跳。

“啊！”他手脚乱动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然后迅速爬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跟他聊完了？”

顾平点点头，听不出情绪反问：“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就是想起旧事”

顾平垂眼，继续追问：“想起什么旧事？”

屈逸晨看着她，试探性说道：“以前，在我大概五六岁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大夫断言活不了三个月，为了让我好好养病，我爹娘他们将我送到淮阳养病。”

“然后呢”

“然后，那个地方很大，我是说宅子很大，高楼院墙，平日只有正午才能有阳光。我不喜欢，有一种……近乎等死的错觉，日复一日，直到有个十岁的小女孩，从”他顿了顿，停下话语。

顾平问：“小女孩？”

屈逸晨见顾平没有什么反应，有些失望：“她无意间翻墙进来，遇见了我”。

“她带我去看很多好看的风景，吃好吃的”

“儿时记忆模糊，其实我也不记得很多事情了”

屈逸晨说完，双目出神。

顾平原本略微阴沉的面容变得平静，甚至微微带着笑意：“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屈逸晨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顾平的容颜，点头道：“记得”。

顾平哈哈一笑：“既然记得，为什么刚见面的时候不说”。

屈逸晨眼睛一亮。

他说：“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

顾平颇为自傲道：“本帅过目不忘”。

屈逸晨默言。

顾平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到了一杯，淡定坐在方才屈逸晨坐过的位置，轻声开口：“回来之日，你朝我扔烤鸡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

屈逸晨有些尴尬，没想到这件事情她还记得。

顾平看出他心中所想，颇为好笑道：“人人都是扔鲜花手绢，只有你一人如此特殊，想不记得都难吧”，不过话说回来，顾平想起屈逸晨五六岁的样子，怀念道，"那时候的你，真爱哭，我就是带你去树上玩一会儿，你就哭的梨花带雨"。

屈逸晨本来还在尴尬前事，一听顾平这样说，顿时瞪眼：“什么叫梨花带雨，那树多高你自己没数吗，我又不会武功，怎么可能……”

他越说心里就越越乱。

顾平看出他的窘迫，也不再说这件事情，只是道：“前尘往事，记忆尤深，不要纠结这些，我带你去芙蓉楼大吃一顿”。

芙蓉楼依旧热闹非凡。

不管是侍女还是侍从，都长相不俗，站在芙蓉楼下，一次又一次接待不同的客人，艳而不俗。

这次有人豪横，直接买单全场，除了底下的普通客人，顶楼几层都已经被人包下。

这不由得众人猜测，究竟是谁，如此有钱。

有钱人·顾平，又一次坐在芙蓉楼顶层包间。

她说到做到，一来就给屈逸晨点了一桌子的饭菜，每道都是芙蓉楼的招牌菜。

“不喝酒了，免得一会喝醉，我带不走”

顾平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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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