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的眼神,紧抿的双唇,批阅文章时总会锁着眉头,用朱墨圈出错处:“殿下这里写的不好。”
这样的司清怎会心悦于她?
洛川不信,僵着的嘴角也慢慢放松,不禁掩面,“扑哧”一声:“皇兄在同我说笑呢?”
谁知她皇兄招招手,身旁的侍女上前将一个木匣子放在了桌上。
陵王:“皇妹看看这个。”
洛川认得那匣子,是她从前赠与司清的生辰礼。她将那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张字条,拿起字条,只见白纸黑字,赫然写着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洛川盯着这句诗文,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手上不禁用力,将纸给捏皱了。
糟糕!明算暗算,竟没算到这个司清藏有如此恶毒的心思!此人看似正派,竟在暗地里偷偷觊觎她!
她出身寒门,人又可恶,竟敢做这样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春秋大梦。
亏她在没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之前还真的将她当做老师!
看到这句诗文,洛川忽然想起了个事,某日,司清那厮曾趁她在亭下小憩时为她盖过衣裳,还放下一旁的竹帘,为她遮住了日头。她原以为这只是她们之间的师生情意浓厚,没想到那厮背后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可恶……
一旁的陵王:“皇妹可认得这是谁的字?”
洛川咬咬牙,说出那个令她作呕的名字:“司清的字。”
“皇妹好眼力,这的确是司清的字。”
陵王笑笑,又喝了一盏茶:“皇妹饱读诗书,想必也知道这诗文其间的含义。”
洛川自然知晓,她放在膝上的手攥紧衣物:“她竟心悦于我……”
不错,她是生的漂亮,身段也好,人也聪慧,又贵为一国公主,那厮日日教她诗书,难免生出些什么龌龊的心思。
这些她都懂,可是那厮没进牢狱前还是她的老师,竟将这样存有龌龊心思的字条藏在一方木匣子里,还叫她皇兄抓住了把柄,给自己惹了杀身之祸,实在是蠢货!
洛川将字条放回了匣子里,吸吸鼻子,掏出帕子擦了擦泛红眼睛:
“皇兄,我没想到老师从前竟是这样的人,她竟然……我从前竟也毫无察觉。”
“皇妹别怕,皇兄这不是已经帮你把那个混账东西给杀了嘛。”
“皇兄杀老师……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洛川抬起头,红通通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
陵王云淡风轻地笑笑,捏着茶盏的手却加重了几分力度:
“是啊,不然皇妹以为还有什么原因?”
洛川摆摆头:“洛川不知。”
她虽不知,但她却明白,陵王会杀司清,一定不是为了她这个妹妹。
她们虽是一母所生的龙凤胎,但自打她记事起,她这个哥哥就明里暗里抢了她许多东西。就连她及笄时别国进贡的西洋布匹,也被他套走,送给她还未过门的皇嫂了。
如今她皇嫂已经过门,听说带来丰厚的嫁妆也被她皇兄套走了。
不仅如此,他每次套钱时说的话都十分动听,像什么:“你未来皇嫂一定喜欢这样的布匹,皇妹送她这样贵重的东西,你皇嫂日后一定喜欢你。”
身为皇子,本该不会如此穷酸,可她皇兄就是穷,连妹妹和妻子的钱也要套走,洛川总是怀疑,她皇兄是不是暗暗里养了军队,或是拿去结交党派了。
这样皇兄,洛川就不信他会为她做些什么好事。
一旁的陵王对她心中所想毫无察觉,只当她还是从前那个任他摆布的乖妹妹:“小川,你我一母所生,如今母妃走了,这偌大的皇宫中,只有皇兄才是你的家人,皇兄一定会让你出去和亲,日后名留青史,成为一桩美谈。”
听到这话,洛川只觉得好笑。
套走她的钱,还想利用她的人,结交他国势力。
可算如此,洛川也得对他感激涕零:“皇兄……”
“皇妹也不必多说,昨日的事就这么算了,我们都将这事烂在肚子里,父皇那边有我去说。”
说着,他随手拿起桌上那张小太监所写的供词,走到一旁的烛灯前,让其化为灰烬:
“此物一烧,昨夜就当无事发生,皇兄会替你保密。”
洛川收起帕子,只能笑笑:“多谢皇兄。”
“皇妹见外了,不过皇兄倒有一事想问问皇妹。”
陵王拍拍手上沾上的灰,走到桌前坐下:
“那个奴才的尸首,你埋哪了?”
洛川心里一惊,那小太监的尸首此刻正埋在司清的坟头下呢,哪能告诉他实情。
洛川皱眉,佯怒:“皇兄是怕我没处理干净?”
“自然不是,那奴才是邓秉笔的干儿子,虽犯了错,但父子情深,他想去给那奴才上两柱香。”
呵,生前让他干儿子替自己来送死,死后倒讲起父子情深了?
什么老子儿子,一群狗太监,有狗屁情意!
这定又是她皇兄在胡诌,在这儿试探她呢。
洛川撑起了下巴,语气轻飘飘的:
“我让人扔去乱葬岗了,这会恐怕已经被飞禽野兽给吃干净了。这两个月有太多奴才不听话,城外的后山都没有埋人的地方了。”
“皇兄,你送我的那些奴才都太不听话了,定是皇兄从前将给他们惯坏了。”
洛川皱眉,一脸委屈状。
陵王:“听这话的意思,皇妹是想在公主府换批人?”
“是啊,这些奴才们不好管教,弄得我整日闹心呢。”
“皇兄那人多,改日送些人来你府上。”
说着,他起身,走到洛川跟前,拍拍她的肩:“自家兄长的人,用着放心。”
“那多谢皇兄了。”
洛川抬起头,目光单纯,像从前那般望向她皇兄,笑笑。
陵王也是笑笑,俨然一幅兄妹情深的模样。
“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皇兄慢走。”
陵王理理身上的衣物,拍拍方才烧纸时沾上了灰尘,带着两名侍女走了。而桌上的木匣子却被留了下来。
洛川站起身,拿着木匣子回了卧房。
进屋后,她便脱了外衣,将其扔到了一旁,随后又从柜中拿出一件衣裳换在了身上。
而原来那件,被她毫不留情地扔在了火盆子中。看着大火慢慢将其稍为灰烬,洛川心里才算舒服了一些。
自从她两个月前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后便频繁做些稀奇古怪的梦,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十分厌恶某些人对她的触碰。
比如说陵王,再比如说如今躺在她塌上睡觉的司清。
她看看司清,又看看一旁的木匣子,只觉得怒火中烧。
这疯狗如今误打误着,竟如愿以偿了,毕竟她的床榻也不是谁都能睡。
眼不见心不烦,她转过身,走到一旁的桌前,准备读读经传子集,正拿起一本书时,神出鬼没的青莲翻窗而入。
青莲拿着长剑,一身乌袍,系着腕带,黑发扎成马尾,身为暗卫,她一向打扮利索。
窗户被关上,洛川瞥了她一眼:
“出什么事了?”
青莲:“殿下,陵王走的时候去了一趟府上的库房,带走了些东西。”
洛川一顿,看书的心思全无。
她就知道她这个皇兄不会空手回去,说什么亲兄妹之间不论钱财,只论情意,但这么多年,总是他套走她府上的东西,却从未见过他将自己的钱往她口袋里送。
就连她的生辰,她的亲皇兄也只是提起笔,写了一副不值钱的“岁岁安康”。
洛川放下书,按按太阳穴:“他带走了什么?”
青莲:“一幅字画,还有一副墨宝。”
“看样子是准备结交哪个文官,你去盯着点。”
“是。”
青莲转头,看到了一旁坐在塌上的司清:
“殿下,司清醒了。”
司清才醒一会儿,却依旧沉浸在苦练的肌肉消失的痛苦中,呆坐在塌上,一脸衰相。
洛川:“呵,狗东西够懒。”
日上三竿才醒。
青莲:“殿下!”
说好的以礼相待呢?
洛川记起昨日说的话,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老师醒了?可要用膳?”
公主的卧房太大,她们方才说话的声音又小,司清显然是没听到洛川那句狗东西。
洛川弯腰低头,朝她笑笑:“老师可以什么想吃的?”
司清双眸黯淡无光:“想吃腊排骨。”
寒冬腊月里炖上一碗腊排骨,吃起来可舒坦了。
除此之外,她得吃肉,她如今太瘦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日后怎么成为建筑工程行业里的翘楚?
她多要吃肉!
洛川直起背,淡淡道:“给她去弄碗腊排骨。”
青莲无奈:“殿下,我们府上哪有这个。”
“府上有什么?”
“殿下忘了?从前殿下吩咐过府里的厨子,清晨不食荤腥,饭食要清淡些。”
哦,似乎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洛川记起来了,如今府上确实没有腊排骨。
她又弯下腰,眉眼弯弯的:“老师,喝碗白粥吧,记得老师从前最爱吃白粥配上一碗小菜了。”
司清却只顾表达自己的诉求:“我要吃肉!”
她就不信,堂堂公主,住着从外院走到内院要两刻钟的宅子,却没肉给她吃。
洛川再次直起背,多有不耐烦:“让厨子给她弄。”
“殿下,我没法去。”
青莲顿了顿,道:“我是暗卫,殿下忘了?”
都怪这个这厮无理取闹,倒让她将这事也给忘了。
无奈之下,洛川只好起身,自己去了屋外,找到今日值班的侍女:
“告诉九娘,小桃想吃腊排骨。”
值班侍女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