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轩皇帝六年九月,长公主出嫁。
星辰升起,明月高悬。今日东城宵禁解除,东城住户此时还在跟随着舞狮游龙队伍一路游玩。
整个公主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红色的灯笼和喜字衬得公主府的人都一脸喜色。
祝贺的丝竹声将会响至旦明。
丝竹声顺着风绕过几个回廊,到了婚房渐渐就听不到了。反倒衬得婚房此刻格外的寂静。
今日是长公主殊宁的大喜之日,婚房里却没有刚结婚的氛围,反而因为驸马刚才说的话而剑拔弩张。
屋子里一片寂静,几个侍女都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头不敢言语。
“你刚才说什么?”殊宁坐在喜床上,沉声问他,打破了寂静。
陆临渊从长公主的容貌惊艳中回过神来,拱手又把刚才那句话说了一遍:“殿下,微臣不举,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以后定会把公主腹中的孩子视作自己的亲生骨肉。”
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喘。
殊宁双手交叠在腹前,宽大的衣袖盖住了自己的小腹。
“哦?你是怎么觉得我会要一个根本不行的驸马?又是怎么觉得我已经怀了身孕?是谁告诉你的?”
最后一句话暗藏着杀意。
殊宁也是第一次用正眼看她这个名义上的驸马。
许是许久不见阳光,陆临渊皮肤白皙,透露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气质,斜飞入鬓的剑眉还有那双秀美的丹凤眼,为他平添几分风流。
陆家是书香世家,自本朝开科举以来,陆家就一直占据榜首。当朝的陆丞相更是桃李满天下,他的大儿子是上届的金科状元,是朝中栋梁。而陆临渊就是陆丞相的小儿子。
只是这人,是个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丞相一家对他颇为头疼。
可若是这样一个人,一语就道破了皇室的秘辛,那会是谁告诉他的?而这件事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身为大燕的长公主,她自然不怕被人知道她已经怀有身孕,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
“长公主是想问我如何得知殿下已经怀有身孕,还是想问,除了我这件事还有谁知道?”陆临渊的视线从她脸上往下移,落在了她交叠在小腹的双手上。
长公主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抬眼望着他的眼神里透着杀气。
“自然是长公主自己告诉我的。”陆临渊反倒不怕,非常自然地说道,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能当场要他命的长公主,而是在跟一个普通朋友闲聊。
“本宫怎么不知,还在什么地方告诉过你。”
“自然不是殿下亲口告诉我的,只是刚才在拜堂的时候,臣不小心摸到了殿下的脉象,脉象圆润如滚珠。而且刚才我和殿下说话的时候,殿下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腹部,想来是孩子月份不大,脉象不稳,所以殿下非常小心这个孩子。而我从进门开始,就再没有和其他人说过一句话,所以殿下不用担心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至于殿下问我是如何得知自己不举的……”陆临渊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的神色,“很简单,一个男人他不可能连自己行不行都不知道。”
殊宁坐在婚床上,打量着他的神色不似说慌,而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似乎也没有留他在这里的必要了。
“明月,带他下去吧。”
“是。”明月上前行礼,抬手在前面带路。
陆临渊反倒问了一句:“我不用在这里了吗?”
他倒是会顺竿爬,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位置。
“不用。”
“那合卺酒……”
“自然也不用。”殊宁语气略带讽刺。
陆临渊低头行礼:“那,臣告退。”
长公主摆摆手,伸手接过一杯茶,让他跟人下去。
一直到看不见人影,新月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殿下,之后我们应该怎么办?”
殊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的婚事准备的匆忙,虽然是做戏,但她也不能缺席。
她睁开眼看着婚房里燃烧过半的喜烛,转头说道:“他既然已经这么说,倒也不用本宫操心。只是,他不是说他不举吗?找个人去给他看看,若是真的不举,你就让他在西苑里好好待着,平日也少出门。若是假的,那就如他的愿。”
……
出了婚房,陆临渊就跟在明月身后,明月手上提着一盏灯笼,只是今日似乎不用灯笼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陆临渊一面跟在侍女的身后,一面四处打量着公主府的布局。
在前面带路的侍女脚步越走越快,陆临渊只能跟上,随着他们越走越远,陆临渊也看得出来,这里离长公主的住处越来越远,人也越来越冷清。
等到了地方,侍女也松了一口气,她转头笑道:“驸马爷,这里便是西苑了,今后您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陆临渊抬手推开门,这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里面倒是很干净,似乎是有人提前来打扫过。
“没有了。只是,这可有干净的被褥?”
“驸马爷说笑了,这些早就备好了,到时候自会有人来伺候,驸马爷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吩咐下人。”明月笑着说道。
“我看这一路上似乎离殿下住的很远,平日若是去请安,是不是有些远?”
“殿下不爱这些虚礼,平时若是有事,殿下自会让人来寻驸马爷。”
这话陆临渊听明白了,就是长公主也不愿意搭理他,只要他不太过分,长公主府不至于养不起他这么一个闲人,平时也少去公主面前晃悠,要是有需要他出面的时候,要及时出席。
这样也合他的心意。
于是陆临渊对明月态度也和缓了一些:“如此,便麻烦明月姐姐了。”
明月低身行礼,语速很快地说道:“可担不起驸马爷这声姐姐。”
陆临渊闻言有些尴尬,他平时在丞相府见人都叫姐姐,到了这里一时习惯。
“是我考虑不周,那便谢谢明月。”
明月行礼提了告退,陆临渊自然不会为难,待人离开后,陆临渊坐在围栏上就等了一会儿,等伺候他的人来。
明月回去复命,在长公主耳边低语一阵。
殊宁反倒笑了一下:“他倒是会忍耐,也罢,就让他在府上待着吧。”
在新婚之夜就被赶出婚房的驸马可谓是前所未有,而陆临渊竟然也忍了。
不过想到陆临渊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他不举,这对寻常男子来说难以启齿的事,陆临渊反倒是能那么坦然地说出来,想来这个陆临渊也确实如外界所说,是个窝囊不求上进,只想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
嬷嬷上来给她解散发髻,换了睡觉的衣服,殊宁就打了一个哈欠。
有了身孕之后,是不太一样,殊宁总觉得睡不够。
“殿下,今日莫探花来过。”默默在她耳边低声说。
殊宁放下掩唇的手,抬眼看了一眼嬷嬷,嬷嬷身体一凛,不敢再说。
她今日也看见了,莫敬哲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等到婚礼仪式结束,就自行离开了。
不过殊宁还是打算晾一下他,她已经做了决定,容不得外界来质疑。
“叫他三日后来见我。”
……
陆临渊就这么在公主府里住下了。
他白日里也不出来,平时也就在西苑里转转,等他熟悉一点之后,就是要归宁的日子了。
他们一起去面见圣上,陆临渊表现的一切都很正常,温和有礼,皇帝也觉得不错。
之后就应该去丞相府。
按照当朝律法,长公主跟着陆临渊一起回了丞相府。
丞相府早早就在家中等候公主和驸马的到来,李夫人穿上了诰命服,不可谓不重视。
他们对于这个儿子似乎也很陌生,不过好在陆临渊似乎已经习惯了,几个人说了一下场面话,就离开了。
回府的时候,殊宁觉得有些累了,见到陆临渊上了马车,还没等他进来,殊宁就嗅到了陆临渊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一闻就犯恶心,她就说:“你去后面那辆马车。”
陆临渊顿了一下,说了一声是,就下了马车。
“殿下,这样会不会……”新月低头问她。
等人离开后,那股味道就散开了,许是今日的熏香不对,公主有些不舒服。
“无妨。”
等下了马车,殊宁抬脚坐上肩撵,陆临渊跟在后面目送她远去。
只是今日他看到一个带着帷幔的男子似乎早早就等在府上,等公主的队伍经过时,男子就跟随在长公主身边,他就多看了一眼。
侍女突然侧身挡在了他和那个男子的视线中间,笑意盈盈地说:“驸马爷,公主有些累了,就先回殿休息了。”
陆临渊收回视线,看着她,轻轻笑了一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我懂,毕竟我也算是玉树临风、德才兼备,就算当个花瓶,我也是最有眼力见的花瓶。”
侍女垂眸行礼:“驸马爷说笑了。”
今日发生的事,殊宁听闻了之后,有些失笑:“他当真这么说?”
得到肯定回答后,殊宁失笑道:“怎么能窝囊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