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疏弦哪有什么心情想贵人不贵人的,都住在长安城外的佛寺里了,还不得安心。她将一缸水挑满后回到禅房里,没多久便有一个师姑来敲门。贺疏弦认得她,正是在佑安寺出家的女师。
师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递来了一张纸便离开了。贺疏弦展开一看,发觉上头记载着贵妇人的来历——正是当今嗣曹王杨蒙之母,老曹太妃。贺疏弦来长安后,已经知道一些事情。老太妃一女一子,子杨蒙继承王爵,而女儿康乐县主杨蘅,嫁给了先定远侯贺延秀。那么今日阴郁少年的来历也明晰了,正是贺延秀的遗腹子贺钧成。
贺疏弦暗暗纳闷,她与贺钧成都没有过来往,怎么贺钧成好端端地来寻她麻烦?一出手便是恶毒的打算,想要彻底打断她的手,影响她的仕途?依稀听见晋阳长公主的名号,难不成是因为公主?贺疏弦心烦得很,可她一介白丁,还真不知道如何对抗这些权贵之门。难道真要依附某家吗?找晋阳长公主?但清都观里,可能是晋阳长公主一时兴起,那般身份地位,哪里可能将一名举子放在心上。
那厢在侍从簇拥下的曹太妃回去后也记挂着与女儿相貌相似的贺疏弦,暗暗着人打探消息。
李嬷嬷是曹太妃的得意心腹,打小就跟在太妃身边伺候,她做事情很迅速,没多久就带了消息回来。对着曹太妃道:“那小郎君是相州安阳县人士,姓贺名疏弦,字若渝。她来京中的时候救了宣阳坊杜家的小娘子,又在清都观得到晋阳主的赏赐……”李嬷嬷将打探的事情细细说来。
曹太妃只听了贺疏弦的名字便心乱如麻了。她瞪大眼睛道:“也姓贺?”
李嬷嬷点头:“是。”她也觉得很是巧合,但定远侯府的谢文泽说了,当初大娘子只留下一子,便是贺钧成。谢文泽是定远侯的心腹幕僚,当初大娘子逃脱囚牢就是他一手操办的,应当不会认错。兴许只是个巧合。“大郎他太能惹事了,怕是招来长公主的不快。”
曹太妃对贺钧成也是无奈,这外孙是去年才找回来了,一身习性难以更改。读书不成,学武也不成,但是斗鸡走马,很快就沾染了长安纨绔子的习性,劝也劝不听。就这莽撞的性格,日后怕是会给侯府招祸。可她就这么一个外孙,总不能不管他。思忖片刻后,她道:“着人去定远侯府提醒一声,要他们看着大郎。”
李嬷嬷说了声“是”,又问:“那贺郎君呢?”
曹太妃扶额:“你亲自上山走一趟,跟她道歉赔罪。”贺钧成忒是心狠手辣,竟想打断别人的手。要是那小郎不会功夫,恐怕已经被贺钧成得手了。她心中甚为歉疚,再联想到那张与女儿相似的面庞,越发难耐伤怀。
晋阳长公主府中。
杨云意也得到讯息,知晓贺钧成上佑安寺找贺疏弦麻烦的事。但是她的人调查得要仔细些,连萧天衡暗中怂恿贺钧成的事也打听出来了。杨云意心有余悸,要不是阿渝会些功夫,恐怕就被贺钧成得手了。那些混账怎么这样心狠?
“曹太妃已经着人前往佑安寺道歉了。”碧河道。
“那本就是她分内之事。”杨云意冷嗤一声,又说,“贺钧成不会善罢甘休的。”
碧河问:“您想要如何?”贺钧成可是定远侯,昔日老定远侯蒙冤而死,就算贺钧成混不吝,朝中也有人替他说话。
“好好的长安他不待着,非要到处走动。”杨云意眼神闪过一道寒光,淡淡道,“我要他近段时间出不了门。至于萧天衡那边——”
“打断他的手,但不要让他彻底残废了。”杨云意说。残废的世子很容易被废掉,萧家还有利用的价值。现在她只想看萧家兄弟相争,但不想阴毒的萧天骏轻而易举取代萧天衡坐上世子之位。
碧河听得心中发寒,她应了一声,又说:“太后恐怕会知道。”萧天衡是兄子,太后对他多有照应。
杨云意不以为然说:“知道就知道。”她那舅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再说了,舅父本人也不重要。
碧河只能依照杨云意的吩咐去办,她朝着边上的人招了招手,小声地吩咐几句,正准备走的时候,杨云意声音又响起来了。“她现在在佑安寺温书吗?以杜家的名义,将近年来进士的策文送到她的手中去。”
碧河叉手称是。殿下十分看重贺疏弦,可若是山中猎户,一介白身,和殿下很不相称。要是能够进士及第,日后殿下将她带入公主府中来,说闲话的人应当会少掉很多。碧河虽然不想贺疏弦来碍事,可毕竟都抵达京城了,那也只能希望她仕途顺利,日后能成为殿下的臂膀。
“我亲自去一趟。”杨云意忽又说。
佑安寺中。
贺疏弦听说曹王府来人,她是一点都不想见。但对方是宗室贵人,根本没有她选择的余地。曹王府的嬷嬷很和气,抬着礼物来道歉。可追根究底,是定远侯贺钧成的错,曹王府这般替他低头,其实也是一种娇惯。贺疏弦心中冷笑,原本对定远侯府上的同情荡然无存,对两家的印象低到谷底。
贺疏弦没收曹王府的东西,不冷不热地将李嬷嬷的话挡回去。
李嬷嬷觑着贺疏弦那张脸,心中也是亲切,不在意贺疏弦的冷淡,非要完成曹太妃的任务不可。
恰在此时,又有一帮人抬着箱子上佛寺找到贺疏弦,自称是宣阳坊杜家。贺疏弦掀了掀眼皮子,立马假借杜家名义脱身。李嬷嬷跟了上去,只是瞧见所谓“杜家人”时,她顿时吃了一惊,那些不是晋阳长公主府上的人吗?与杜家何干?
“贺郎君,这是我家郎主替你准备的省试之用的典籍策文,望你能蟾宫折桂,一举登第。”小厮扬着笑脸说。怕贺疏弦拒绝,他又提了贺疏弦对杜仰春的救命之恩。
书籍策文恰是贺疏弦所需要的,她思忖片刻,没有拒绝。她朝着小厮温润笑道:“替我谢过杜相公。”
小厮又说:“我家相公让你全心温书,若要来访,待到三月放榜时候也不迟。”
贺疏弦听小厮这么一说,顿时打消前往宣阳坊杜家的念头。她跟“杜家人”寒暄了几句,瞥见曹王府的悄悄将礼物抬下去,才暗松一口气。找寻个理由,结束了与“杜家人”的对话。
松风徐徐,料峭秋寒。
贺疏弦将书籍搬入禅房后,拿着书卷在石桌边看。她的心思沉浸在书卷中,没注意到有人在暗中观看她。
杨云意命人送书籍的时候,她自己也乔装打扮过来了。碧河说贺疏弦没吃亏,可杨云意仍旧压不住那股隐忧,连夜间都会惊梦,看到阿渝鲜血淋漓的断手。隔着一段距离,只能遥遥望见一道模糊的轮廓。阿渝到底为什么要上长安来?她先前不是不愿意出京吗?
前人的锦绣文章给贺疏弦很大启发,她的心中通透,如醍醐灌顶般爽快。她坐累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恰好在这个时候,感知到了暗中窥探的目光。贺疏弦心中一沉,面色跟着凝重。“谁?”她的声音有些变调,在长安遇到的事情多了,她自发地将窥探的人当成恶人。她快速地朝着那个方向追去,只是在长廊上瞥见一道提着裙裾奔跑、一闪而过的身影。那小娘子帷帽被风吹起一角,容貌恰似故人。
“云娘?”贺疏弦错愕,心中百感交集。她毫不犹豫地追逐着那道身影,知道寺院中的莲池边,左顾右盼皆不见人的身影。唯有残枝败荷,在萧瑟的西风中零落,像是一场恍惚的梦。
可真的是梦吗?如果云娘真的出现呢?贺疏弦紧抿着唇,找到小沙弥打探消息。
小沙弥正在扫叶子,满脸苦恼。停贺疏弦一问,摇头道:“施主,此处一直无人来。”
贺疏弦追问:“真的?”
小沙弥用力点头,又小声嘀咕,不会看到山中魑魅了吗?
贺疏弦左右张望,空庭寂寞凄冷。她道谢后,就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数年不见云娘,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自己。其实不想如何,只是想确认云娘是否安好罢了。她若是在长安,听到“贺若渝”三个字,会想起那么点过往吗?还是说,那段落入尘泥的过往,对她而言,是要割舍的、不光彩的过去?不,云娘不会这样想。
就在贺疏弦一脸恍惚地离开后,那躲藏在暗处的杨云意才走了出来,伸手捋了捋衣裳上的褶皱。
“殿下怎么不见她?”碧河压低声音问,她还以为殿下来佑安寺就是为了跟她重逢的呢。
“还不是时候。”杨云意轻叹一口气,她其实也很摇摆。见一面难道就能满足吗?片刻后,她寒声道,“找几个妥帖的人来这里看顾着些,别让乱七八糟的人再来打扰她读书。”光是想到贺钧成的名字,她就觉得厌烦。阿娘常说昔日的康乐县主如何风度超然,没想到独子是这么个混账玩意儿。贺钧成真是康乐县主之子吗?贺家村、贺群,一切都如云山雾罩,看来得继续查一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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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