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希音眉头微蹙。
听贺疏弦一说,她也不觉得不大妥当。她悄悄地往后挪动,但贺疏弦握着她的腰,她一动,贺疏弦便将她压回去了。两人呼吸纠缠,面如醉酒般绯红,眼神飘忽无处安放。
最后是贺疏弦先一步回神,松开云希音,她很轻很快地说了声:“抱歉。”
云希音赶忙从贺疏弦的腿上下去,捋了捋衣裙上的褶皱。
贺疏弦起身,从书箱中翻出诗集来看。
除夕要守岁,两人睡得要比平日晚很多。等到上床的时候,云希音困迷糊了,寻着热源朝着贺疏弦怀中钻。贺疏弦默不作声地缩了缩,可她一动,云希音也跟着动。眼见着就要从床上滚落,贺疏弦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云希音揽在怀中,自欺欺人似地闭上眼睛。
翌日,贺疏弦大早便起床。正月里不得闲,贺家村里大多是姓贺的,沾亲带故,贺疏弦怎么都要走一遭。她本来想一个人去的,但是转念一想,村中老老少少都知道云希音的存在,不带她过去,又得被贺家的长辈磨叨。
来来回回说得都是那些事,譬如“打猎”,年年都有人提。就算知道贺疏弦身手好,可也忍不住心惊胆战,毕竟猎户丧生于野兽之口,可是有前车之鉴的。昔日长辈们劝不听贺疏弦,这回把希望寄托在云希音身上,希望这么个美娇娘能让贺疏弦安分点。账房啊、县衙胥吏啊,总要去试一试,实在不行,留在村中当夫子教族中小孩们读书识字也成。
云希音不会替贺疏弦应下,扬着笑脸乐呵呵地称是。
等到回家的时候,贺疏弦紧皱起的眉头才松开。她朝着云希音歉疚一笑,说:“辛苦你。”
“这算什么?”云希音一扬眉,不以为然。要是还在长安时,那才叫烦人呢,一个个没眼色地尽往身前凑。说来已经两个月了,她那没出息的兄弟抵达长安了没?相州总得要乱起来,要不然怎么浑水摸鱼?
云希音睨着贺疏弦,又问:“我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耐得住催?”
贺疏弦垂头耷脑,唉唉叹气。她家有田地,只不过她不是种田的料,她娘还在时就尽数交给族中打理了。原想着打猎也挺不错的,至少自在。以前没“成家”要念叨,现在“成家”了更要相劝。比起前往县城谋生,贺疏弦更倾向于留在村里。“族中有请夫子教儿童学书,我要是贸然前去,夫子怕是不高兴,再看看吧。”贺疏弦的兴致不高。
云希音问:“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贺疏弦诚恳道:“不喜欢。”
正月后,天放晴。
篱笆上的迎春花抽芽,迎风招摇。
贺疏弦没管村学的事,空闲了直接提了弓箭入山,野兔留着吃,至于其他的,都卖了补贴家用。云希音有钱,但她不能用云希音的,要知道云希音到时候还要回长安呢,路上怎么能失了银钱打点?这般念头偶尔在脑子里盘桓,贺疏弦莫名难受,索性尽数抛到脑后。
正月底的时候,贺疏弦在陷阱里逮着一只被网死死地纠缠的鹰。
这玩意儿凶悍得很,不小心被它利爪勾到,可得皮开肉绽。
富贵人家好养鹰犬,不过贺疏弦没这个兴致,准备将它拿到县城里卖个好价钱。在出发之前,便将它关在一个生锈的铁笼里。这鹰很不老实,左突右撞的,把笼子撞得吱呀响。一侧的大黑死死地盯着鹰,吠声凶悍,看那架势,只要贺疏弦开口,就要上前狠狠地咬一口。
“怎么了?”屋中的云希音听见动静,脚步匆匆地跑出来。她现在不怎么怕大黑了,可还是绕过凶悍的它,小心翼翼地挪到贺疏弦的身侧。只是在朝着死命挣扎的鹰看上一眼时,她的神色不由得僵住。
贺疏弦还以为云希音是害怕,直接用箭将鹰抽晕:“我拿出去卖了。”
云希音无奈地瞥了贺疏弦一眼:“你看它爪子上的细小金环,极有可能是别人家豢养的。”
贺疏弦:“……”她没仔细看,往常也没哪个王孙贵胄来贺家村这边放鹰打猎啊?她以前也捉过野鹰,故而这次逮着这倒霉玩意儿,没做深想。如果是有主的……能不能卖出去另说,到时候还会惹来麻烦事。
“怎么办?”贺疏弦转向云希音。
云希音:“放了吧。”
贺疏弦说了声“晦气”,她的快乐像是浮沫,一戳就破。
云希音安慰她:“阿渝这样厉害,擒捉虎豹不在话下,区区猎鹰,有甚么好在意的。”晴光正好,她拉着郁闷的贺疏弦坐在檐下晒太阳,贺疏弦的不快瞬间就被云希音的轻言细语抚平。
放了那只猎鹰后,贺疏弦几天没出门。
里正着他家二郎送来了个消息,说是村学中的夫子准备告老,问她意下如何,愿不愿意在村中教族里的小孩。读书的事情耽搁不得,里正没给贺疏弦太多考虑时间,一旦她拒绝,就去请别的夫子。贺疏弦仔细想了想,最终应下了。
山中收成不好,云希音在,她不能再继续糊弄。
里正见贺疏弦答应,喜上眉梢,又请贺疏弦帮忙再去置办些笔墨纸砚,贺疏弦一一应下。
先前入仙城都是贺疏弦自己去的。
贺疏弦跟云希音提了一嘴,准备出发。
云希音一听,忙挽着贺疏弦手臂说:“我也要去。”
贺疏弦没找到理由拒绝,只得由着她。
村里儿童学书用不着上好的笔墨纸砚,可饶是如此,一百张也要六十文,至于贵的,一张就要几文,根本就不是寻常村户耗得起的。族中也没指望他们能走上仕进之途,只要能认点字、算个账,就算很不错了。
云希音紧靠着贺疏弦,低声问:“你自己的呢?”
贺疏弦道:“家中还有剩余。”
两人从铺子里走出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面熟的人,正是在县学读书的宋归仁。
宋归仁殷切地问道:“原来是大郎啊,也来买纸吗?”他直勾勾地凝视戴着帷幔的云希音,神色轻浮。
贺疏弦本来就厌恶宋归仁,此刻见他失礼地盯着云希音看,更是不耐烦。一把将挡在路边的宋归仁推开,牵着云希音就走。
宋归仁记恨贺疏弦,心中憋着一口气。他被推得踉跄,站稳脚跟后立马就追了上去,谆谆劝道:“你也成家了,该找个正经的勾当,莫要学那些浮浪儿。”
贺疏弦脸色黑沉,她不知道她跟宋归仁“熟”到这等地步,口舌之辩没有用处,她脚尖在一块石上一点,便见飒一声,那颗石头打在宋归仁的腿上。只听见“哎呦”一声,宋归仁摔了个狗吃屎,幞头松散,狼狈至极。
等到宋归仁爬起来的时候,贺疏弦她们早已经走远了。
“这不是宋三吗?”一道嘲弄的笑声响起,宋归仁扭头看见同窗的嘲弄,被擦破皮的手掌以及脸上都火辣辣得疼。是他的同窗,但是他们身份不一样,中间隔着一条鸿沟。对方名戴成业,是安阳县县令戴璞的独子,宋归仁成日给他伏低做小,偶尔换得一些打发叫花子似的赏赐。
“郎君问你呢,怎么不说话?”趾高气昂说话的人也是同窗,不过对方出身富贵人家,比较得脸。
宋归仁闷不作声行了个叉手礼。
戴成业没理会沉默的宋归仁,他唇角挂着轻薄的笑,问道:“方才见你与人起口角,那是你的邻人?”
宋归仁听得心中一惊,暗想,这位县令家的少郎怎么会主动关心他的事?思绪一转,他就想明白了。戴成业有贪花好色之名,凭借着县令兜底,那可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恐怕是看上贺疏弦的娘子了!宋归仁与贺疏弦有仇,巴不得对方落难,一条毒计顿时浮上心头。
“正是某家邻人,只识得几个字,便清高自负,整日游手好闲,不事生产了。”宋归仁摇头晃脑,语调中满是憾色,“只可惜她娘子啊——”
戴成业眉梢一动,手搭在宋归仁肩头:“前方有座酒楼,三郎且与我入内细说。”
宋归仁添油加醋,生怕戴成业不动心。
那厢贺疏弦买完笔墨纸砚后,又陪着云希音在县城中闲逛。但凡云希音长久注视的,她都想买下来。
云希音朝着她笑,推了推她,调笑道:“你才几个钱啊。”
贺疏弦面色绯红,岔开话题:“县里没再寻人了。”
云希音慢悠悠道:“可能是找到人了吧。”她那蠢弟弟只要相州地界就安全了,他一安然无事,那相州的魏王以及其党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大张旗鼓找“贵人”的必要呢。但这也意味着,她离开的时机快到了。
要不要把贺疏弦带回长安?依照贺疏弦的性情,能在长安中存活吗?贺家村很是奇异,贺疏弦阿娘来历恐怕不寻常,她的那些亲朋好友,能让她离开贺家村吗?
贺疏弦见云希音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自己,不由得笑问:“怎么啦?”
云希音嫣然而笑:“瞧你好看,是春日里的第一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