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久心中估算着时间,有些担心段印弦,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拿到那个东西。她并没什么演戏天赋,怕露馅儿只好一直微低着头,希望借刘海遮掩一下不自然的表情,手心也因为紧张沁出了汗液。
影族年轻的指挥官就坐在她旁边,相比她自己的惴惴不安,寂临的神色倒是很坦然,认真看着霜久拿过来的议和书新修版,时而皱眉时而勾画,好像真的是在考虑。
如果不是这张脸她已经见过很多次的话。
霜久不想去纠结自己认识了那么久的对接员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影族高层这种蠢问题,她现在只想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既不马上揭穿,也不给她想要的明确答复。只有一点她非常想吐槽,那就是这薄薄两张纸上根本没有那么多需要签名的地方。
“你的意见呢?”寂临突然出声,正在掰手指头的霜久没听清,忍不住啊了一声。
“我是说,”他转过脸来看着霜久,又重复了一遍:“你希望我答应这些条件吗?”霜久咽了咽口水,小心回答:“是还有什么问题吗?作为代表我自然是希望您能答应,如果对上面的协约内容有疑问我可以再向您一一解释……”
她忙不迭开口,可寂临却摆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别急,并把那份议和书推到了她面前。
霜久还以为他签好了,高高兴兴拿起一看却见上面空白的地方都画了很多表情不一的小熊,只有该写名字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
她把纸翻了翻,才又在背面看到一句话:笑容呆板,肢体僵硬,演技略显尴尬。
糟糕。
霜久几乎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真的有点发酸。她呆呆抬头,之前一脸严肃的寂临戳穿她之后却又难得露出了笑容。她倒是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嘲笑,但脸还是不受控制地发红发烫,因为害怕,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霜久站起身迅速和眼前的家伙拉开距离。
“你现在出去会立刻受到攻击。”在霜久的手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寂临适时开口提醒:“别紧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你就可以安全离开这里。”
但女孩听到他这样说还是警惕地看着他,并不出声。
所以他只好再加上一些筹码:“潜伏在基地外的那些人,还有你藏在物资箱里混进来的那个同伴,我也都可以不管,怎么样。”
他们这些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果然瞒不过这些怪物,霜久不敢想象她现在要是拒绝其他人会是什么下场,便只好妥协,先试试再说,于是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道:“好吧,你可以随便问,但我无法保证自己知道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寂临脸上笑容不减,但眼里的神色附上一层审视,他沉默了两秒后接着说道:“潜入的目的是什么?”
“得到影族高层的基因序列名单。”
霜久没有隐瞒,至于总部那边为什么要这个,她就不知道了。但寂临仿佛比她知道的还多,看表情不像是才听到而是隐隐露出些“果然如此”的味道。
第二个问题不是追问,而是换了个角度,他说:“这种每年都会交换一次的半公开资讯,直接查一查各年送过去的人口信息表不就行了,何必冒着这么大风险来这里拿。”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霜久自己也想过,但总部那边包括段印弦都支支吾吾的没有明说,所以她也不知道具体为什么。
她如实相告之后寂临又问她自己觉得会是什么原因,霜久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只说可能也怕有所隐瞒,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又默默捂上了嘴巴。
寂临对此并没有说什么,人类送过来的册子对影族没什么用,对错完整与否并没什么关系,本来问完就该换问题的,但他又补充了一句:“因为不够详细。”
霜久惊讶出声:“啊?”不过她惊讶的是为什么他要向自己解释。
“有人向你们告了密,对吧,那份简易数据验证不了你们的猜想,于是需要一些更详细的数据来推动接下来的计划。”寂临说完接了声冷笑,听得霜久脊椎麻麻的。
女孩额头沁出冷汗,心中默默吐槽说,你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干嘛还来问她。
“那个告密者,一年前从基地逃脱,顺便偷走了好几份实验报告,如果你们因此而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那结果一定不会太好。所以容我提醒一句,不管你和他相识与否,别对他倾注过多的信任。”
霜久汗颜,巧了,不仅认识,还是她亲手捡回去的呢。
她心情复杂,看来那天左翊重伤倒在废楼里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巧合”,而寂临说的最后一句话,左翊也对她说过一样的。
但霜久却感到莫名其妙,我的信任又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给多给错又有什么关系,她实在不解。
“最后一个问题,”寂临任她想东想西,又开口道:“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你都不像是能胜任这次行动的人选,他们为什么让你来?”
“是我自己要求的,总部定的人选是另一个很厉害的人……”
“理由。”
“……没什么理由,至少比起其他人,我还对这里熟悉一点,就算失败了我也算不上损失,就这么简单。”
霜久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说着话,其实还有一半原因是另一个指定人选是段印弦,如果是和她一起执行任务,至少自己不会随随便便放弃他,还可以在没有暴露的时候利用一下那个对接员“朋友”,但因为现在寂临本人就坐在她面前,所以这话可不能说给他知道……
“原来你这样评价自己么,既然算不上损失,那留在这里如何?”
“不行!”霜久下意识大声拒绝:“呃,我是说,你刚刚都答应我了。”
寂临起身向她走来,没什么温度的声线继续说着:“言而无信是很容易的事,你总是这样轻信别人。”
他比霜久高好多,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神让她忍不住双腿发软,直到现在她才对寂临这个在影族也算得上极端危险的指挥官有了些实感。
他伸出手摊开掌心,是一枚小小的肉色耳麦。
“可我不喜欢对你撒谎。”
霜久的心像是被高高抛起又缓缓接住,气都喘不过来了,取了耳麦就要走,寂临突然又捏住她的手腕告诉她:“你只有十分钟时间,期间所有的身份识别都会关闭,别走大门,祝你好运。”
待他一放手,女孩拉开门便跑了出去,衣服都差点儿被夹到,看得出来真的很慌张。
寂临微微叹口气回去坐下,又拿过那协约书,时间一秒秒流逝,等到层层警戒恢复运作的提示声响起时,他将通讯频道调到了一个特别的数字。
“恪,你还在东区那边吧。”
对面一个干净清爽的声音答道:“在,怎么了。”
“抓个人。小心点儿,别弄坏了。”
———·———
这边霜久从会谈室跑出来后赶紧戴上了耳麦,一阵刺耳的杂音过后她总算又听到了段印弦的声音。
“久久?刚刚一直没听到你,情况怎么样,东西已经拿到了,你那边还好吗?”
“拿到了!?你没被拦?”
“拦了,但是解决最开始那批后就没人了。”
“我们暴露了,按我之前给你讲过的备用路线走,别回原路,只有十分钟了,快点。”
段印弦反应很快,几乎在她说完那瞬间就理清了现状:“你能走吗,用不用我来接你?”霜久想了想说:“大概吧,快的话可以在东区碰面,没见到就和其他人一起走。”
霜久在基地里面东拐西拐,居然有些迷路,眼看前面正好走过来一组巡逻队,她后退的时候摸到一扇门就下意识躲了进去。
房间很黑,还有种奇怪的香味,像是开得正盛的栀子树下死了一片小动物,有的还新鲜,有的已经开始腐烂。
她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又想拉开门出去,但本该是门把的地方入手却是一片冰凉滑腻的触感,甚至还在蠕动。
救命,该不会是……
就在此时灯忽然全都亮了,面前的东西果然如霜久所预想的那般,是一条白色的蛇,正向她吐着鲜红的信子。
霜久发誓她真的努力过了,但心底的恐惧还是盖过了理智,她到底还是没忍住那声惊呼并向后退去,有什么东西还绊住了她,屁股因而也重重坐在了地上,顺带还把耳朵里的麦颠出去了,她只来得及听见段印弦喊了声她的名字。
“倒也不用吓成这个样子吧。”
轻佻的男声响起,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的霜久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很漂亮的长发男人坐在几个摞在一起的纸箱上看着她,他屈着一条腿,左手上正盘着一条她手臂粗细的蛇。
男人跳下来走到霜久身边想拉起她,结果他一过来霜久才发现他身后还有数以百计的蛇,各种花色大小粗细,看得人头都要炸开了,她舌头打结说不出话,只好连连摇头表示拒绝。
炘戎见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心道好吧,居然不是演的,然后便出声让那些蛇后退,由于靠得太近退得比较慢的几条还被他提着尾巴扔到了角落里,这下霜久才勉强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之前没见过你,不知道这里不能随便进吗?”炘戎捏着霜久的手用了很大力气,她挣了两下居然没挣开。
红棕色眼睛的养蛇怪人,霜久确认他是影族无误,于是开始扯谎:“我是人类那边负责向这里运送物资的,之前是有专门的人接洽,但今天那人有事说让我自己处理,结果迷路了,您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走。”
说完霜久还给他看了自己的身份牌,炘戎扫了两眼悄悄记住名字后就放开了她的手,从旁边的蛇嘴里接过一个东西语调随意问道:“介意倒是不介意,这个东西是你的吗?”
小小的一个,是她刚掉的耳麦。
犹豫了一下霜久还是想把它拿走,便故作惊喜道:“是我的是我的,谢——”
一句话还没说完,炘戎在她的手刚要碰到的时候轻轻一捏,那可怜的小耳麦便彻底报废了,差点儿一同报废的还有段印弦的耳朵。
某人干了坏事还笑得一脸灿烂:“不用谢,我没想让你拿走它。”
见此情形霜久都不知道该先给段印弦的耳朵默哀还是她自己默哀了,正惋惜自己要英年早逝被拆了喂蛇的时候炘戎却又坐回了那个纸箱上对她说:“还不走吗人类小姐,下次可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
于是霜久第二次落荒而逃,直奔东区而去。一边跑一边骂,这影族怎么上上下下都一副死样子,欺负人很好玩吗,要是她有心脏病都死好几回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吓得有点儿狠了,霜久都跑出好远了还是能闻到那种味道,她有些恶心就把外面的衣服脱掉了只留了一件白色衬裙,总算变淡了一些。
尽管身上没有表,霜久还是意识到了十分钟应该快到了,希望其他人早就离开了,她体能不够,跑了这么久力气早就见底,只好改成快步走,等到终于看到天空,还没来得及高兴时,霜久却看到了本应离开,此时却正与人缠斗的段印弦。
———·———
距离说好的时间还有一分钟,面对其他人的催促他却显得很镇静,但捏紧的右手出卖了他的内心。
霜久的那声惊叫他听得很清楚,但之后的对话却很模糊,一小会儿之后更是直接被切断了联络。
段印弦是知道霜久的秘密的,只是不知道那位指挥官是否亦是如此,他更不知道对方是出于何种目的给了他们逃生的余裕,他只有见到霜久把她带回去才安心。
只是当他终于听到女孩的声音转过头去时,却正好看到向他跑来的霜久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提到了半空,马上就要摔下来时,一道如黑色闪电般的身影接住了她。
心下一急,段印弦打出了十成十力道的一拳,十几秒前突然出现要拦他的普通影族被他锤翻在地,匆匆朝霜久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女孩伸手死死捂住了那家伙的眼睛,嘴里还在喊着什么,依稀能辨得出“哥,快走!”几个字。说完抱住她的那人悬在半空的身体一阵摇晃,两个人便一起掉到了旁边的矮楼上,激起大片尘土。
段印弦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手捏成拳,青筋暴起,怀里的东西都被攥到变形。
但他见过那个黑发红眼的影族,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终是只能咬了咬牙转身三两下翻过栏杆离开,只能回去之后再找左翊商量该怎么办了,希望那家伙的判断是对的。
那边的霜久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在摔下来之前恪就把她换到了上面,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当了肉垫子。
女孩看着瘦小力气倒挺大,扣得他眼珠子生疼,这才一时不察掉了下来。恪想起身,霜久的手和脚却仍死死缠着他不让他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喊着:“不许走!不许走!”
本来就没想走的恪实在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只好干巴巴道:“别哭了,我不走。”
只看场面和对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关系有多好呢,恪的手下实在不敢看队长被一个人类小姑娘压在身下的样子,都转过了身低着头假装没看到。
霜久的情绪就像一个在地上弹了几下的玻璃杯,在磕到这最后一下的时候终于撑不住碎掉了,竟是哭得自己想停也停不下来。
恪的行动先于思考,抬手就是一记手刀劈在她的后颈,霜久连疼都没来得及喊便软软瘫在了恪的身上。
恪横抱起已经晕了的女孩,低头瞧了瞧,不同于早上见到时干净白嫩的她,现在的霜久光着两只脚,身上有多处擦伤,脸蛋和裙子都脏兮兮的,眼角还挂着眼泪,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弄坏”的样子。
重新让自己的身体浮空后,恪主动联系了寂临,告诉他人截到了,正想去截另一个的时候对面的声音却告诉他不用抓了,恪有些疑惑,但他从不问为什么,便依言只带着霜久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