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一声接一声地响着,但所有人都对关在透明玻璃花房中,正凶狠地挥舞着自己粗壮附肢的奇异植物感到害怕,因此没有谁敢贸然进去,直到一道娇小的黑色身影挤过了人群来到门前。
再一次按下应急按钮向花房中喷洒了一遍植物麻醉剂后,撒逖娅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来的时候负责人再三劝告她不要这样做,因为不仅半点儿作用没起,那狰狞的植物反而更被激怒了。
但还好,撒逖娅有心理准备,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想让她干什么就最好半个字都别说,不然是一定要试试的。
所有紧急处理方案都失效了,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斩断刺萝蕉的中枢茎杆,让其陷入休眠状态。
作为存护者基地为数不多的一级警备员,撒逖娅每天都要处理很多危险的突发意外事故,但即便经验老练丰富如她,在面对一棵发狂的成年刺萝蕉时也不敢说自己能毫发无伤。
但这就是她的工作,她做不到的话,就更没有人能做到了。
少女佩好武器进到花房中,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色,仿佛她要制服的不是荒野上危险性与致死率皆第一的植物杀手,而是随便一只不听话的小猫。
但要是让撒逖娅选的话,她可能宁愿与前者打交道,不知道为什么,猫这种毛茸茸可爱但脾气古怪的小生物和她的相性简直差到了极点,到现在为止从没遇上过一只肯让她乖乖抚摸的小家伙,从前有人说这应该是同类相斥,但问他具体是什么意思之后那家伙又微笑着沉默了,很奇怪。
不想了,无聊的往事。
撒逖娅仔细观察着刺萝蕉的动向,一边隐蔽自己的同时一边寻找着破绽。外面有几个笨家伙尝试用肢体语言吸引注意力,饶是撒逖娅都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些人的植物学课一定是逃过去的,连刺萝蕉是用附肢上的嗅囊感知气味的都不知道。
气味……
少女眯了眯漂亮的眼睛,或许可以利用一下?她好像记得身上有个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悄悄摸向后腰上挂着的小包,撒逖娅果然在里面翻出来一小瓶香水,看一下味道是……爆炸汽油?科研部那些人路子真是越来越野了,不敢想象这玩意儿要是用在人身上会是什么样儿。还好她从来不喷这种东西,白抽来的奖品,能用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轻轻一扬手那小小的香水瓶便朝着刺萝蕉的方向飞了过去,又被后者轻易拍了个粉碎,顿时一股子浓烈但又不令人反感的燃烧味儿就在花房中弥漫了开来,这种人造气味对于嗅囊的刺激性很强,几乎是同一时间刺萝蕉便又放出了十来条带着锋利倒刺的附肢甩得飞起,甚至挥舞出了残影。
尽管这场面在外面的人看来危险至极,但在撒逖娅的眼中却处处都是破绽,她右手持刀敏捷地穿行于空隙之间,不过十秒之后便确定了刺萝蕉的中枢茎杆位置,臂上发力,她准备一击得手。
可这说到底是她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充足的理论知识在实战面前终究还是有些乏力,用尽全力的一刀稍微砍偏了一点方向,那坚硬的茎杆只被划开了一半。
植物也是有痛觉的,更不用说刺萝蕉这种变异智慧植物了,察觉到了撒逖娅的小动作后,这狡猾的植物便更加小心地保护住了自己的弱点部位,根本不给一点机会。
最佳的得手时机已经没了,常人在这个时候可能已经放弃,但撒逖娅不一样,她那若有似无的好胜心只有在这种关头下才会被激发出来,少女格挡着来自植物的攻击,眼睛却只死死盯着还差一小半就能被扯下来的墨绿茎杆。
终于,撒逖娅调整好了状态,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她的动作竟是比刚刚还要快上几分,附肢跟不上了,只能在地板上拍出道道白痕。
必须要速战速决了。
撒逖娅放弃了自己的完美防御,十分危险地与附肢擦身而过,倒刺划破了她黑色的防护服袖子,原本白皙的手臂立刻被擦出几道细伤,交换来的,是两片被卸掉的茎鞘。
银白刀刃准确无误地再次割上原来的位置,有了刚刚的经验,这下撒逖娅才真正切断了茎杆,刺萝蕉巨大的根蔟都骤缩了一下,女孩忍不住想,还好这东西没有进化出发声器官,不然她的耳朵恐怕就要遭殃了。
坐在地上喘了两口气,撒逖娅只觉得自己的肺疼得厉害,紧绷过头的肌肉甫一放松也是酸软无比,比连续加练十天还难受。
这下总该消停了吧。
捡起那足有她一整条手臂长的茎杆,撒逖娅便准备离开了,可就在她转身之后,却又听到周围人突然不约而同发出了一片吸气声,旁人连提醒都来不及喊出口,两条尚未完全丧失机能的附肢就朝着那黑衣女孩的后背劈了过去,伴随着猎猎作响的破空声。
撒逖娅几乎是异常狼狈地往旁边一滚才避免了被抽成两半的命运,只被勾断了一小缕头发。
但另一条可就不行了,眼看那倒刺就要划进她的眼睛里,撒逖娅的腿还是麻得厉害,动不了一点。
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同样迅捷的黑影掠过,扑过撒逖娅便将她护到了身下,附肢落下,女孩只能听到来人微小的闷哼声。
是男性,声音很熟悉。
撒逖娅抬头,一张难忘,但又与记忆中有些出入的冷毅脸庞映在她的眼中,女孩有一瞬间的恍惚,嘴里无意识说出了她到现在为止的第一句话:“……忱燎?”
香水味弥散在鼻尖,撒逖娅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稀奇古怪,不合时宜。
她想起这味道像什么了。
大片燃烧的玫瑰花田。
———·———
警备员宿舍的楼顶,灰发的女孩抱着双腿注视着夜色,她清冷娇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偶尔捡起旁边放着的荔枝汽水喝上一口,冰冰凉凉,不是很甜,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撒逖娅的脑子里总是一遍遍地回放着忱燎今天在刺萝蕉手里救下她的那个画面,几年的时间,她强迫自己忘掉和他有关的一切,自认为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但这场并不愉快的重逢,却轻易将她以为的安宁打碎,她很用力才塞进盒子里的回忆,那个人只用简单几句话便撬开了锁。
难得生出几分烦躁,撒逖娅乱揉了两把自己的头发,梳得整齐的马尾有些散了,她便干脆拆了发绳,身子往后一仰躺在了地上。
天上群星点点,冷月弯弯,一如很多年以前看过的那样。只是孤儿院的天空,实在狭小得有些可怜,所以那时候的她,并不经常抬头。
但忱燎不一样,他会说,是因为位置不好,只要爬得够高,不管是星星,月亮,还是太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撒逖娅对此并无甚兴趣,她只是喜欢跟在忱燎身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喜欢听忱燎讲故事,畅想他们的未来,喜欢……忱燎在月光下,稍微带着些莽撞,却又小心翼翼的吻。
动荡年代,就连孤儿院也变得不纯粹,孩子们必须得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温饱,因此,常人习以为惯的阳光,与他们而言却是最难得的奢侈品,没有太多得见的机会。
只有吃完晚饭,临睡前的一小段时间允许让孩子们自由分配,所以每当满月的时候,忱燎就会神秘兮兮地拉着撒逖娅跑到小钟楼的露台,给她看自己这段时间都收集了些什么小玩意。
那次的话……女孩眯起眼睛想着。
忱燎揣了一罐饮料,还送了她一条玻璃项链。巴掌大的汽水,两个少年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得也很是开心,纵然廉价,但在每日菜式固定,味道也称不上多好的三餐对比下,也算是不错的新奇滋味儿了。
男孩的唇柔软温热,二人相贴时,撒逖娅能感觉到忱燎有些急促凌乱的呼吸和不怎么明显的荔枝甜味。但更多的还是他本身,一如他的名字,忱燎的身上经常会有些淡淡的火焰味儿,从常理来讲这种味道并不好闻,可是撒逖娅却很喜欢,甚至习惯之后只是闻见类似的味道都会让她安心。后来才知道是忱燎为了不让还在长身体的她太累,主动揽过了一部分负担,换去了工业区才沾染上的。
那实在是称得上纯情的一个吻,甚至没有其他逾矩的动作,仅仅就那样贴着,很久都没有分开,修女一闪而过的灯火也没有让他们停止,只是略微压低了身体,然后继续。
真是难忘的回忆,不是么。
可惜。
撒逖娅摸摸嘴唇,抬手喝掉最后一口汽水,然后按扁罐子起身下楼,又随手把东西丢进了楼梯转角处的垃圾桶。
可惜一个吻证明不了什么,被打到头破血流也要把她护在身下的人,同样会不声不响地抛下她。
两次。
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敏锐如她自然是一下子便发现了有哪里不对,撒逖娅眨眨眼,偏头看去,与角落里黑乎乎的人影对上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