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子路一问,陆承渊心内就跟闷了口气似的,憋着劲不想告诉他,含糊道:“也没什么,只是认识的好友与孙夫人相识,托我过来看望看望。”
做生意和看望也差不多,反正都是要与人交谈的。
一旁的崔景晏听后,不自觉顿了下,揉开药膏的手指放慢,抬眼瞧过陆承渊一眼,隐约透出些不解。
“咦……”
孙静檀突然疑惑出声,用一双温柔瞳眸盯着陆承渊,“陆小郎君不是来找我商谈蚕丝的事吗?池郁那孩子可是这么同我说的。”
一时间围坐在桌上的几人,齐刷刷地向陆承渊投去目光,带有显而易见的探究,看穿了他的谎言一般。
陆承渊:“……”
谁能想到有人会这么实诚,一语温和的话就像个巴掌般重重打在脸上。
翟子路用手指抵着鼻子,微微低头,挡住了底下偷偷弯起的嘴角,“陆兄,看望和商谈好像不是一回事吧。”
陆承渊顿感脸上火辣辣的疼,这暗里嘲弄的语气更是弄得他火大,手指绷紧又松开,对众人干笑道:“当然看望只是一方面,重要的是谈妥蚕丝的事。”
“唔,那你是想买多少蚕丝?”意外的,翟子路没有再细究他的话,做出一副深思状。
但还不等陆承渊开口,他又闲闲道:“不过陆兄还有余钱买这些吗?上次租车的车费好像都……”
一番话说得意味深长,未尽的话音里更为如此,惹得陆承渊抬眸,眸底翻腾着怒火。
再看对面那人,乌浓的眉眼间满是不怀好意的深测笑容。
果然是为了让自己难堪!
这心眼子极黑的人,简直跟条狐狸一样!
孙静檀不知二人之前情况,听儿子提起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便问道:“租车又是哪起子的事?对了,路儿,娘还没问你,你和陆小郎君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嘛……”翟子路好整以暇地整整袖口,挑起个温润君子般的浅笑,俊俏的眉眼间尽是生动,“说来话长……”
陆承渊心底呵呵冷笑,却不动声色道:“知道话长,不如不说。”
翟子路像是完全没感受到他的咬牙切齿,自如道:“我说话快,很快就能讲完。”
云京只觉空中有根看不见的长线,拉扯得越来越紧,却看不出这其实是两人间的风起云涌,抱了种想听故事的心态,托着双腮道:“少爷快说吧,我们也好奇呢!”
“好。”
翟子路自动忽略对面人的不乐意,把意外初遇的过程讲得格外详细。当然那些部分主要还是围绕他和崔景晏,偶尔才有陆承渊掺入其中,但着墨不多,像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不了解实情的孙静檀和云京听到他们原先是在村子里住着的时候,脸上纷纷露出同情。
孙静檀更甚,被触动得狠了,眼眶红了一半,盘旋着泪花,“想不到你们二人竟生活的如此艰难,举目无亲的从村里来到这云城生活,还要抚养不大的弟弟,听了真让人难过。”
“是啊是啊,夫人说的是。”云京也热泪盈眶,提袖欲擦。
这两人大为触动的模样给陆承渊看得是一愣一愣的,原先本是来商量蚕丝一事的,结果现在的情势完全反转,成了被别人心疼同情的对象。
陆承渊实在有些不舒服,眼下落下阴影。
忽而一道淡淡的话音打破了桌上低迷又怪异的气氛,“我倒不觉得有什么艰难的。”
冷清清的语气,听着人心里一寒,好似进入冰天雪地,把整具身体都冻实了。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那垂着头的人身上,此刻他已经给陆承渊上好了药,将药盒收起搁在一旁,用帕子擦着手,一下一下,动作都是安静恬淡的,完全看不出刚才那话是他所说。
“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到了云城,都谈不上艰难二字。我们的日子过的就跟你们一样,一日三餐,餐餐不落,也有住的地方,又从哪里来的艰难呢?”
单从字面上来讲,这话不带半点攻击性,可就是那语气,凉飕飕的,尽往人心头里钻。
孙静檀再傻也听出来了不对,忙圆话道:“小郎君这话也对,各家有各家的活法,倒不是外人能够评判的。你们是为了蚕丝的事来的,不如我们先聊聊这个。”
崔景晏不置可否,“嗯,这事夫人就跟承渊谈吧,我先去净手。”
这是给了明显的台阶,没有再追究,孙静檀如何不懂,当即应道:“好。”又遣了云京,“云京,你去带郎君净手。”
毕竟铺子很大,小两层楼高,没有个人带着确实不容易找到,崔景晏也就没有拒绝,只站起身时,被人握住了腕子。
崔景晏看下去,一刹撞进陆承渊复杂的眼神中,心尖都跟着晃了晃。
“快些回来,等谈完了,我们就回家去。”
“嗯。”
崔景晏跟着云京离了席,留下桌上三个人,而翟子路似在发呆,两眼望着崔景晏离去的方向,久不能回神。
“夫人,那我们也就尽快说吧,别耽误了一会吃中饭。”一切遮羞布都被揭开了,陆承渊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孙静檀略略颔首,正色起来,“池郁事先已同我说过了,你们想要开家绣品铺子,不过云城的绣品生意多半都让宋府占了去,你们想要开起来实在不易。况且蚕丝价高,在我们这里,最便宜的一斤也要五百文,更不用提那顶好的双宫茧桑蚕丝。”
“这些我……都清楚。”
“你清楚便好,只是不想你盲目开铺子,免得亏的血本无归。”温和的话音就像是个为自家孩子担忧的长辈,陆承渊知晓她的苦心,但这铺子他势必要开。
孙静檀看出他的决心,道:“我可以先给你一些桑蚕丝,但毕竟是生意人,不可能做赔本买卖,所以我只能支持你们一个月。这一个月期间,我会遣人去你们那里做账,若是一个月内营收很差,那么……”决绝地一摇头,声音都跟着冷了些,“我不会再念友人情分。”
陆承渊心下微凛,但也理解她的担忧,拱手道谢道:“晚辈清楚,先谢过孙夫人。”
孙夫人转瞬又恢复了那副和婉的姿态,“何谈谢字,早年我们做这蚕丝生意也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知晓其中不易,如今自然是能帮就帮上一些,这也是我夫君的故愿。”
说话间,崔景晏与云京归来。
“我回来的迟了,可是已经谈完了?”崔景晏再次稳稳落座。
“刚谈好。”陆承渊看着崔景晏心内就发柔发软,握了他的手搁在腿上,轻轻攥紧,对孙静檀道:“那就按刚才说的,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便起了身,其余几人也站起来,纷纷往外头走,在铺子的大堂中停下,孙静檀开口道:“蚕丝我会遣人送去你铺子上,将地址告诉云京吧。”
云京忙进了柜台后,提起毫笔,沾沾砚台中的浓墨,“郎君请说。”
告知完后,陆承渊携了崔景晏走到门口,回身又冲几人拜别。
走出铺子,陆承渊徐徐舒出口气,手指裹紧了掌心里的手,“景晏,我觉得我好像已经离不开你了。”
跳动的心也像是被一同柔柔握紧了,愈发酸酸闷闷的,“为何?”
这会子日头到了正午,街上倒不如晨起那时繁华,大部分的人都在家中吃饭,街上的摊贩也是懒懒闲闲地坐着待着,看起来安逸万分。
时光就在这样平凡的日子里流逝,身旁有爱的人相伴,陆承渊心中只有满足二字,其余再无。
“你看,今日的阳光很好,到了吃饭的时辰,人人都要吃饭,你我也不例外。”
他的话令崔景晏不甚明白,“那跟你离不开我,有什么关系?”
“是习惯。”陆承渊转头,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都是崔景晏的面容,“就像你刚刚说的,从村子到云城,一路都有你的身影,我已经习惯了有你相伴,离不开你了。”
崔景晏被他火热真诚的目光看得心脏剧跳,浑身都烫了起来,“平白说这些话做什么。”
“因为你值得啊,景晏。”陆承渊停顿脚步,转过身冲着人垂头靠近,把掌心的手握得很紧,好似抓住了最为珍贵的东西。
“你不知道,刚刚在里头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我真的快忍不住了。”
“什么?”没来由的,心跳得乱了一拍,那灼热的气息一叠叠吹在脸上,瞬间变成了晕红的云朵浮上双颊。
陆承渊吞动喉头,手臂一使力,扯着人就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那里头没什么人,隔绝了街上的人间烟火。
崔景晏迾着勉强跟在他身后,呼吸都急了些。只须臾间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转过身,手掌就摁了上来,崔景晏整个人被逼着倒退,最后靠在石墙上,再不能动弹了。
“承—”
熟悉的吐息侵近,让人为之腿软的阴影罩了满身,面前人沉沉开口,“就像现在这样,忍不住想要亲你。”
大脑瞬间空白,呼吸凑近,温暖软乎的唇瓣不容拒绝地印了上来,将所有要惊讶的话全都堵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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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