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送去了?”
宋昱宁长身立在院中,由玉带束起的长发微飘,分明是洒了满身的明媚,可却透露出浓浓的孤寂,像被兽群抛弃的幼兽。
李肃从院外走进,“已经送去了。”
“他…收了?”说这话时,他有些踟蹰。
李肃看在眼里,“收了。”走到近前,眼神不觉和蔼许多,如同看着自己心疼的小辈般,“二郎既然担心大郎,何不亲自送去?还能顺道与他说说话。”
“谁担心他了!”宋昱宁猛一转身气冲冲地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骂,“活得跟个乞丐似的,穿那么寒酸的衣服,连头发也不束了!谁会担心他!”
李肃停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轻笑。
天光大盛,今日天气好极了,万里晴空,碧蓝映下。
街上人挤着人,一辆牛车艰难穿行其中,不少路人好奇地望过去。
牛车着实不常见,那都是乡下的老土玩意儿,在云城里用的都是马车,才不用这破破烂烂的土东西。
他们把目光往那儿投,看清情况后顿时惊得整颗心都猛跳起来。
晴空白日的,破旧不堪的牛车慢吞吞碾过路面,木板车上坐着两人,都是男子。
衣袍叠着衣袍,尽染血色,仿佛刚从血池里捞出来。
长相俊美近妖的男子半搂住另外一个男子,满手都是已经干涸的鲜血,一下一下拂过怀中人的长发。
侧脸靠在他的脑袋上,唇瓣翕动,活像是在哄着个安眠的孩童。
可他怀中之人分明是个男子,且浑身上下都是血,连容貌都快看不清了,也辨不清到底是死是活。
投去目光的众人惊诧,那妖冶的男子却突然抬眸,视线似刀般冷厉,目光撞上时,心尖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叫人不由呼吸一窒。
“前面就到了。”李二喘过粗气,用袖子抹开额上的汗珠,于适坐在他身侧,愁眉不展地点点头。
牛车很快在街上一处停下,旁边铺子的门匾上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
这条街道格外繁华,人声鼎沸,他们又停在了间铺面较大的医馆前,一时间引起好些路人围观。
众人就见———
驾驶牛车的两人下车后快步走入医馆中,等了不大一会,二人又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下巴挂有长须的老翁。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街边,顺着二人所指的方向眯眼一瞧,顿时脸色大变,摆了摆手,“收不了收不了。”
二人皆叹了口气,重新坐上牛车后继续往前走了。
见再没什么好看的,路人就也都慢慢散了。
“唉,这都第四家了,没一个肯收治的,这到底为啥啊!”李二愁得发急,回头瞅一眼相拥着的二人,更加着急,恨不得立刻就有个医馆出现。
于适紧蹙着眉头,却像是见怪不怪一般,“陆承渊伤成这样,万一救不活,他们也怕惹上事,索性不救,还能少些麻烦。”
虽然不想承认,但世道如此,不是他们埋怨怒骂就能改变的事情。
“再找找吧。”于适叹了口气,“总有能收治的。”
近正午,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牛车在其中几乎快走不动,他们并不想在此耽误时间,眼见前头有个拐角,便径直拐了进去。
进去后才发现这条街明显冷清不少,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走在街上,两边的摊贩都有气无力地歪倒着,丝毫没有揽客的想法。
“这儿的人也太少了吧,要不再换条道?”李二驾着牛车,牛蹄踢踏踢踏的轻响在街上回荡。
于适望向前方,“先找找再说。”
李二不抱任何希望地转动眼珠仔细寻找,忽然闻到股子清苦的药香,顺着这味道继续向前,路边很快就出现了家小小的铺面。
于适同样也嗅到了那味道,偏头一瞧,牌匾上书有“江家医馆”四个字。
那字不同于街上那些个千篇一律的匾额,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落笔之人的心性,颇有些率性,应是个处事不拘小节的人。
于适隐隐有种预感,这家医馆会愿意收治陆承渊。
故而喊停了牛车,于适先行下车,走进医馆中,扑面是杂糅了各种药材的独特香味。
铺子里很干净整洁,柜台处埋头翻读医书的人闻声抬头,是个岁数颇大的中年男子,面容和善,见有人进来先是一笑。
“郎君是要买药,还是看病?”
于适把跟之前那几个医馆说过的同一套说辞又跟这人说了一遍,中年男子也跟先前几个人一样,提出要出去看看情况。
他从柜台里绕出来,于适陪着他一道往外去。
那人走到门口,瞧见牛车里躺着的人,先是一诧,过后就如街上那些人那般被此情此景惊得有些失魂。
再开口,嗓音都变了些,透出独有的地方口音,“哎呦,怎么搞成这样子哉?”
于适问,“您是吴州人士?”
“乃如何晓得嘞?”掌柜瞧他,眼神有些讶异还夹有隐隐的欢悦。
于适清清嗓子,不太熟稔的吴侬软语从口中脱出,“我有个朋友也是吴州人,我同他学过一点点吴州话。”
“你讲得还不错嘞。”掌柜抬手称赞,因着这档子事,距离一下拉近不少,“那就别耽搁了,快些把人送进屋里来吧。”
听到这话,李二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这人也不会想要收治的,却不曾想会是这样的好结果。
他大喜过望,赶紧绕到牛车旁,“弟妹,快快!把承渊兄弟抬下来,有救了有救了!”
几人齐力把陆承渊小心放在李二的背上,由他背着一路进到医馆的后屋中。
关门前,于适与医馆掌柜说明自己也是医师一事,便与他一同进到屋里为陆承渊治伤。
李二和崔景晏不能入内,只好等在外面盯着房门干着急。
没一会儿,一声惨烈的痛呼从屋里传出来,崔景晏心一紧,连步上前。
恰好这时门扉打开,满身血污的于适站在门内,“你同我来。”他伸出手直接将崔景晏给拉入了屋内。
屋里的血腥味沉郁到快要化为实质,崔景晏起了生理上的反应,翻涌上来大股强烈的呕意,捂嘴忍住后,被于适拉扯到床前。
“他总是乱动,这样没办法医治,你想想办法。”于适把这难题丟给崔景晏,掌柜抬着鲜血淋漓的双手立在一旁,也是在等待崔景晏能够做些什么。
崔景晏视线垂落,床上的人仍旧紧闭双眼,好似还陷在昏迷中,可嘴中不停发出痛苦的呜呜声,身体也在小幅度地缩动,仿佛正在承受身体不可负担的疼痛。
霎时间,崔景晏红了眼眶,蹲在床畔,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承渊,你忍忍,我知道你很疼,再忍一会,一会就不疼了。”
但昏迷中的人听不见话,只感受得到痛楚,遭那席卷不断的痛苦所击,陆承渊哼哼起来,身体愈发扭动不休。
“他再动下去,这血都要流干了。”鲜血已经溢满了整床褥子,看得掌柜心惊不已。
崔景晏耳听着这话,慌不择路地捉住陆承渊的手,泪水逐渐朦胧了双眼,鼻尖愈发酸涩难耐,蓦地他轻轻哼出首小曲儿来。
没有词,只有断断续续的调子。
不成想躁动不安的人忽然变得平稳下来,在不时响起的曲子中慢慢缓下扭动的动作,很快便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再不动弹了。
“可以了。”眼见此情形,于适长舒出口气,示意掌柜继续,“有他在,陆承渊应该也不会再动了。”
事实也确如他所说的那般,后来不论是上药还是包扎,陆承渊都再没有半点反应了。
解决完了这事,于适送着掌柜一路出去,房门合拢,留下崔景晏与满身纱布的陆承渊在房中。
“您今日愿意收治他,实在感激不尽。”于适立在医馆的后院中朝掌柜拜谢。
掌柜抬手婉拒,“倒是言重了,医者仁心,我不可能见死不救,况且他岁数看起来就同我儿子一般大,我看着亲切,又怎么可能不救。”
“您儿子是?”于适问。
“他也在这云城里做工,跟家小绣房做算账先生,因为字写得好,常得到绣坊老板的夸赞呢!”谈起这个,掌柜脸上溢出藏不住的自豪。
于适想到什么,“外面那块匾上的字也是他所写?”
“是啊是啊。”掌柜语气兴奋,“旁人可都看不出来,以为是出自哪个大家之手,你倒是第一个瞧出来的,叫我那儿子知道了,估摸着会很高兴。”
于适由衷地赞叹道:“他的字确实有大家风范。”
听到有人夸赞自家儿子,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忙言道:“等他回来了,我给你介绍介绍,你们二人应该很能聊到一块去。”
于适颔首,“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二人又聊了几句,这时医馆前头来了人,掌柜急着招待便离开了后院,离开前直说让他们安心住下。
到此于适总算松了口气,在后院中的躺椅上坐下,阖起眼满脸都是疲惫。
李二安顿好牛车,回到后院时看见于适已经出来,便急急忙忙走上去询问情况。
于适将实际情况和盘托出,“还好都只是皮外伤,眼下已经上完了药,若是恢复的好,今夜或许就能醒过来了。”
陆承渊:老婆那歌真好听,你能不能再给我哼一遍。
崔景晏:得寸进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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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