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他…好像晕过去了。”
“啧,还不赶快弄醒了。”
声音仿佛被拉远了无数倍,如朦胧不清的回音般断断续续地传来,陆承渊被困在黑暗中,陷在沉水里,一浪接着一浪卷袭着他淹没在水中。
“刷”一声,脸上被泼了大滩的凉水,因失血而生寒发抖的身体下意识瑟缩一下,被那股凉意一激,陆承渊颤着眼睫,睁开了双眼。
太黑了。
额上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他开始以为是泼在脸上的冷水,后来等那液体顺着眼睫流入眼睛里,眼前瞬间变得血红,他才反应过来那东西是自己的血。
“真是嘴硬!”宋昱宁脸上已显现出不耐,坐在早前让人搬来的交椅上,冷冷睨着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人,“这都一个时辰了,也不说到底把绣品的图样给藏哪儿了。”
手肘支在交椅的扶手上,他用力拍着扶手,怒道:“把他给我拉起来,我都还没睡觉,他怎么好意思睡的!”
候在两边的仆从得令行动,一人扯着一只胳膊,将已浑身是血的陆承渊给扯了起来,歪歪扭扭地跪在地上,脑袋无力垂着,看上去像是已经死了。
“脑袋啊!”宋昱宁愈发烦躁,瞪着美目,怒不可遏地斥道:“这样我怎么问话!你们能不能长点脑子!”
两个侍从忙揪住陆承渊散落的长发,使力往后一拉,陆承渊被迫抬起脑袋,痛得忍不住低哼出一声。
从额上滑落的鲜血几乎布满了他的整张脸,形容可怖又让人不忍直视,两个仆从默契地转开目光,不去看这惨绝人寰的景象。
“说,你到底把绣品的图样偷到哪里去了!”
陆承渊染血的长睫仿若将死的蝴蝶般无力扇动两下,嘴唇翕动,吐出的全是血沫子,从里面零碎蹦出几个沙哑的字节来,“我…没…偷。”
“好啊。”这话彻底惹怒了宋昱宁,抬手使劲一拍扶手,“继续上刑!”
似芙蓉娇花般的容颜变得狰狞,他近乎是吼道:“看你死到临头,是不是还那么嘴硬!”
两个仆从颤着手,拾起地上的鞭子,犹犹豫豫地不敢再下鞭。
这人满身的衣襟都被鞭裂了,翻开的血肉黏连着衣袍,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几乎分不清哪里是衣服,哪里又是皮肉。
若是再打下去,必是会要了他的命。
宋昱宁见状大怒,“怎—”
“二郎。”侍立在旁的李管家突然开口,“我瞧着再打下去,人就快不行了。”
“我不过打死个贱民,难不成李管家觉得不妥?”宋昱宁乜斜他。
李管家摇头,“自然不是,只是二郎将他打死,新制出的绣品图样便再找不出下落,那么我们下个月的新品就不能按时兜售。”
“而且已有许多贵家女子订下要看,到时若宋府拿不出来能让她们满意的成品,怕是会再影响绣庄的生意。”
像是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宋昱宁沉吟片刻,疲惫又厌烦地摆摆手,“今儿就到这里,把他关到柴房里去,看着些,别让人死了。”
他起身打了个哈欠,懒懒往屋里走,“弄这么晚,困死了。”接着又吩咐说:“李肃,剩下的你来安排。”
李肃颔首,直到听见门扉合拢的声音才直起身子。
他走到已半昏死过去的陆承渊跟前,没什么情绪地打量他一圈,对那两个战战兢兢的仆从道:“按二郎说的,带到柴房里,再给他上些药,需得保证他能活到明日。”
两个人用力点头,架起陆承渊就退了下去。
晚夜有风,轻轻撩拨过树叶,在窗外沙沙作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侍从皱着眉,将药粉洒在躺于地上的陆承渊身上,听见外面的动静,加上这刺鼻的血腥味,当即手抖了抖,蹲在他身侧求道:“我也是被逼的,主子的话我们不敢不听。若你今夜死了,千万别找我索命,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宋昱宁。”
旁边人催促着他,“快点倒,这地方阴冷阴冷的,感觉太不舒服了。”
“你光说风凉话,也不见你动手。”他回头瞪去,结果手上力道没把持好,直接倒了半瓶子药粉下去。
“唉,这可怎么办,还剩下好些地方没撒呢。”
另外一个侍从双手快速摩擦双肩,略瞥一眼,敷衍道:“就这样吧,挺一晚上应该没问题,明儿只要是死在二郎面前就行。”
“那成。”上药的侍从急急站起身,将药瓶塞进怀中后就与另外一个人一道走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陆承渊躺在冰凉的地上,却感知不到它的温度,好像自己的体温跟它已经差不多了。
“好冷……”陆承渊难以自抑地想要缩起身体,可身上过于多的药粉不小心漾入口中,他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了那口淤在胸腔中的血。
闷闷的感觉渐消,此刻好受多了,挣扎着翻过身,仰躺在地上望着那高高的房顶,陆承渊忽然有些记忆错乱起来。
想起来小时候在福利院时,有一次生了重病,也是全身都很疼,动一下就痛,只好躺在床上。
那会同样是热一阵冷一阵,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起来,他希望有人能陪陪他,可惜没有。
后来还是当时恰好来福利院看望故人的师父发现了自己,将小小又虚弱的自己揽在怀里,哼着歌儿,哄着自己。
记忆与现实逐渐交错,陆承渊沙哑着嗓子,开始无意识地哼起那首歌儿来,仿佛一切病痛都会随之消散,再不会痛了。
“你怎么了?”
于适扶住忽然倒退几步的崔景晏,后者捂住心口,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有些心悸,不知为何。”
“或许是承渊那边出了什么事。”崔景晏猛地看向那边正与牛车较劲的李二,话音带急,“李二哥,怎么样了?这车还能走吗?”
那会李二说完陆承渊被人带走的事情后,崔景晏立马追问,李二于慌乱中回忆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直接把承渊兄弟绑着拖进了马车里,我冲上去要拦,他们就说什么宋家的事,旁人少管。”
“宋家?”只字未发的于适突然出言,李二急得满脑门子汗,疯狂点头道:“是是,他们说宋家,我看他们穿得极好,估摸着是云城里的大户人家,可就是不知道承渊兄弟是哪里得罪了他们。”
“这可咋办啊!”李二使劲拍着大腿,俨然一副着急疯了的模样。
“我去找他。”崔景晏二话不说就要冲出去,被于适拉住胳膊,“你这两条腿怕是走到断也到不了云城。”
紧接着他看向李二道:“李二,你的牛车能否借我们一用?”
李二反应过来于适要做什么,当即表态道:“我驾牛车带你们去。”
本来牛车走在路上好好的,可突然就出了问题,故而眼下三人被迫停在山间,想走也走不了。
听到崔景晏的话,李二抹开额上的汗,“再等我一会,肯定能把它修好,马上就能走了,弟妹你别急啊。”
“好。”崔景晏站稳身子,从遮天蔽日的山林中望出去,透过繁茂的树叶间隙中窥见那一丝清亮。
陆承渊,千万不要有事,求你了。
天边第一缕晨光投下,沉睡着的大地渐渐苏醒过来。
当红日差不多露出了身子,昨日的两个侍从提着钥匙走到柴房前,插入钥匙拆下锁链后,二人将门打开。
扑鼻而来的是那股子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么大味道,人不会死了吧?”
“不知道啊,要不你去看看?”
“我不敢啊。”
两个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搓磨着两个人一起进到里面。
看着仰躺在地上,紧闭双眼毫无动静的人,两个人都不由屏息,其中一个蹲下身手抖着去探他的鼻息。
“怎么样?死了没?”
“你别说话!”感受了好一阵子,才有道格外微弱的鼻息喷在手指上。
“没死没死!”
“呼,那就好,二郎那边已经起了身,指名要见他,我们赶紧把他带过去,别惹怒了二郎。”
宋昱宁哈欠连天地走出屋子,打眼就看见躺在院中地上的人。
他走下屋前的石阶,旁边立刻有人搬来交椅,宋昱宁往交椅上一靠,姿态慵懒地用手指抵着额,“弄醒了,晕着要我怎么问话?”
仆从很快端着盆凉水,往地上那人脸上一泼,已经干涸的血痂被水冲得晕开,更打湿了他满头污糟的乱发。
地上的人受到刺激,轻微动了动,旁边立时走上来两人提着他两只胳膊起身,迫使他跪在地上,鬓边的血水滴答落在地上,洇湿了他所跪之处的土地。
“这次我不想再听废话。”宋昱宁冷着嗓子道:“说,图样到底在哪儿?”
陆承渊掀动眼皮,费力地睁开被水珠压得死紧的眼睫,对于他的问话却只是摇了摇头。
“真是块硬骨头!来人!”宋昱宁哗地站起身,抬手大声令道:“给我拿鞭子来!”
仆从得令后很快动身去拿,恭恭敬敬地把鞭子柄递到宋昱宁摊开的手心上,他握紧那玩意,凌空一挥,“呜”一声破风的声音随之响起。
宋昱宁满意极了,步步逼近被压制的血人。
扬手将要挥鞭之际,突然有人砰地推开院门,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挡在了陆承渊面前,紧接着握住那鞭尾一扥。
宋昱宁瞬间失了平衡,往前跌出一步,抬头后被人瞪在眼中。
“你长本事了,宋昱宁。”
陆承渊:老婆,我好像快死了。
崔景晏:你要是敢死,我一定饶不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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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