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阴沉的天空重新恢复明亮,天边一抹鱼肚白映在青砖瓦房上,为这座静谧小镇更添几分清幽。
街上一间肉铺的门半掩着,不远处正在凉棚下乘凉的街邻频频朝其望去,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各有所思。
“也不知今天这位李公子,能不能成……”有人表示担忧。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惨叫自门内传出,紧接着一瘦高个青衫公子连滚带爬踉跄着夺门而逃,身上脸上满是鲜血,场面无比骇人,周遭街邻先是一怔,随即也跟着尖叫起来。
“啊啊啊沈屠夫家杀人啦!”
“快报官啊出人命啦!”
街上瞬间陷入混乱,肉铺十丈之内无人敢近,每个人都战战兢兢躲在远处,眼睛紧张的盯着那扇敞开的门。
随后从容步出的少女穿着素色罗裙,容貌清致,她眼神茫然的环视着四周,右手握着一把血迹未干的菜刀,左手拎着一只断了头已无气息的死鸡,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混着雨水晕开,在她脚边绽开几朵海棠。
原来是杀鸡。
众人拍着胸口感叹虚惊一场,正要上前问问是怎么回事,忽然又有一锦衣妇人的从屋里小跑而出,不由分说指着那少女便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一定是故意的是不是?你二姑我上个茅房的功夫你就把人家李公子吓跑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你的终身大事费了多少心,哪次不是被你搞砸,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沈荧没找着李公子,索性将死鸡往案板上一放,声音不卑不亢,温婉清和:“不是您让我做饭招待他的吗?”
“我让你做饭给人家露一手,没让你弄人家一身鸡血啊!”
沈荧看了眼正处于极度暴躁状态的二姑,欲言又止,她是准备做饭来着,奈何前脚刚进厨房,后脚那没安好心的李公子就跟了进来,还偏在她提刀准备杀鸡的时候冲过来非礼她,等她反应过来,手起刀落,鲜血从鸡断掉的脖子里喷出,正好冲着他的脸。
李公子从小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血淋淋的场面?那被砍掉的鸡头滚在脚边,黑豆样的眼睛还直直盯着他呢。
本想在美人身上沾些油水,没想到自己反而被吓破了胆。
人已经被吓跑了,再说什么都是借口,今天的相亲在外人眼里又是被她刻意搞砸的,沈荧听着二姑喋喋不休的吵骂,淡定的坐在台阶上开始给鸡拔毛,该做的饭还是要做的。
围观街邻明白了前因后果,顿时唏嘘不已,没想到阿荧眼光还挺挑的,可她的条件,真有的挑吗?
祖父曾是京中刽子手,父亲又是杀生无数的屠夫,镇上都传沈家杀孽太重血气过浓,始终对其敬而远之,即使沈荧及笄之年便是倾国倾城,也从未有正经人家敢上门提亲,偶尔亲姑姑沈红给介绍的几个,也都是聘奴聘妾之流,沈屠夫嗜酒如命,每每欣然应允,却次次出状况,可怜老婆跑的早,他含辛茹苦将女儿养大,现在却砸手里了。
与此同时,沈屠夫也黑着脸从里头走出来,看见女儿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顿时怒不可遏,抬脚就将盛血的木盆踢翻:“你还有脸杀鸡!再不嫁人你老子我都没钱买酒了!”
沈荧双手沾满血污,神情一滞,抬眼目光清澈:“……不嫁人,我也可以赚钱给你买酒啊。”
“你赚钱?你上哪赚钱?”沈屠夫冷笑一声:“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点小算盘,一天到晚惦记着读书,你看看咱们镇上有几个女孩家读书?还不都是早早嫁人相夫教子?王员外那么好的条件你不答应,高掌柜的侧室你也不愿意当,现在李公子又被你吓跑了,怎么?指着老子养你一辈子?”
沈家人的暴躁脾气在镇上是出了名的,骂起人来用词也是极其难听,跟镇上不少人都有过交恶,若是寻常女儿家被这么点名心事一通嘲讽,怕是早就羞愤大哭了,而沈荧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非但没有染了家人的脾性,性格反而出奇的恬静,即使穿着灰不拉几的粗布衣裳拿着刀杀猪宰羊,远远瞧去也美的像朵水芙蓉似的,若非有老一辈作证,大家都要怀疑沈荧是不是沈屠夫亲生的女儿了。
沈荧从小性子乖巧安静,几乎不给沈屠夫惹事,可爹爹醉酒后还是会莫名其妙的骂她打她,小时候还会哭,长大习惯了倒是一滴眼泪也不掉了,但从小看她长大的几个好心邻居还是担心她现在的处境,便有意说些轻松话来缓解气氛。
“读书也好啊沈老四,阿荧一看就是读书的好苗子,要不是投生在你家,绝对是个大家闺秀!”
“就是啊,就像她娘……”老人话说一半,已经被晚辈及时制止,沈屠夫如刀的眼神这才移开。
沈老四最大的忌讳就是别人提他跑了的老婆。
“阿荧啊,你爹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你得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呀!你都快十七了,再嫁不出去……”邻居六婶忽然压低声音吓唬她:“怕是只能嫁给老陈头了!”
即使声音不大,挨得近的几个还是听了个清楚,顿时纷纷笑起来:“是啊是啊,阿荧总不能嫁给老陈头吧!那可有的哭了……”
“嫁老陈头还不如王员外,高掌柜呢,好歹吃穿不愁呀!”
“我看除了老陈头,也没谁有胆子当沈家的女婿了,瞧沈老四那德行,巴不得赶紧卖了阿荧。”也有人忿忿不平。
邻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入她耳中,原本清澈的眸子逐渐黯淡茫然。
凉风乍起,雾雨濛濛。
与此同时,一道黑靴从巷子拐角从容步出,青石板上滞留的水洼顷刻间荡开层层涟漪,原本调侃打趣的人们看到来人正是刚刚自己嘴碎的正主,瞬间鸦雀无声。
沈荧尚未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只是赌气般看向沈屠夫,声音如玉珠般清晰可闻:“嫁老陈头便嫁老陈头,有何不可?就算被他打死……也好过做婢做妾,任人轻贱。”
沈屠夫闻言将刀重重劈到案板上,正要叉腰开口大骂她假清高,猛地瞥见那道挺拔黑影,立即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声音也带了几分敬畏:“陈、陈教头……”
陈休一身黑色劲衣,撑着一把墨竹伞,面无表情的从沈荧身前走过,既没搭理沈屠夫,也没在意不远处吓得不敢吭声的街坊,只是背着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刀朝着武场方向走。
伞下露出的半张脸一如既往的清浚冷漠,紧抿的薄唇似乎比刀锋还要寒上几分。
看陈休毫不在意即将走远,沈屠夫才松了口气,转身对沈荧幸灾乐祸道:“瞧见了吧,你想嫁老陈头,老陈头还不见得愿意娶你!有这自作多情的功夫,还不如去酒铺给你爹打二两酒来!”
周围又有笑声响起。
这时,即将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陈休却停下了脚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朝着坐在石阶上垂着头的沈荧走去。
原本还能感受到细雨打湿衣衫,贴在肌肤上传来的阵阵凉意,等察觉到周围安静到怪异的气氛,再抬头时,却猝不及防的跟老陈头对上了视线。
他正半蹲在她身前,将手中墨竹伞倾在她头顶,为她挡住了濛濛细雨,而自己的后背却逐渐湿透。
“你方才说,要嫁给我。”沧桑有力的声音隔着雨帘传到她耳中,徒增几分柔情。
“此话当真?”
沈荧身形一僵。
事实上,陈休生的十分好看,眉眼俊秀,五官棱角明晰,身形修长挺拔如劲竹苍松,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威风凛凛一好男儿。
只是幼时正逢东陵乱世,在目睹了至亲死在西昭匈奴刀下后,他性情大变,阴郁寡欢,终日沉着一张脸痴醉习武,幻想有朝一日能为至亲报了那血海深仇。
十余年过去,凭着一身高超的武艺,陈休便成了云霄镇出了名的武教头,这十里八乡的捕头捕快有志习武的男儿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要抱拳喊一声“陈教头”。
有传闻说他残暴狠毒,是个内心阴郁之人,一直到了二十七岁还未娶亲,人也古板严厉,由此被大家暗自取了老陈头这么个外号。
当然,也只敢私下这么叫。
悲惨的身世,暴戾的性子,饶是相貌再英俊,也没好人家敢将女儿嫁给他,生怕哪天接回来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雨势渐小,她的眼中似是蒙了一层薄雾,令她怎么也看不清身前那人。
一直以来她跟陈休都没什么交集,只是远远的见过几面,觉得这个肃穆清俊,刀不离身的男人很不好亲近,可现下他却半蹲在她身前,认真等待着一个答复。
爹在看,二姑在看,街邻也在看。
大家都在等着沈荧拒绝,就算家境再不好,也不能拿命冒险跟老陈头啊!
沈荧盯着陈休看了一会,嘴角微微上扬:“当真。”
周遭一片寂静,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陈休没说什么,将伞柄塞到沈荧手中,自顾起身继续朝着巷口走,路过站在案摊前目瞪口呆的沈屠夫时驻足,声音带着十足的底气:“沈老四,一会我差人将酒钱给你送来,你若再敢动手打她,我便对你不客气。”
直到他真的走远,众人仍未回过神来,不仅是街邻惊了,就连沈屠夫都举着刀半天没回过神来。
有这么跟准岳丈讲话的?
站在一侧的沈红踟蹰了一会儿,走到气的发抖的沈屠夫身边,使劲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老四,我为阿荧的事忙前忙后可没少费心,老陈头送来的钱,你可得分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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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头:还有这好事?路过都能捡个媳妇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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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邂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