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玉听得院外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便知周围邻里有人忍不住,大半夜过来看热闹了。
那高个子女人显然被问得恼羞成怒,将手中的借条向前一送:“便是你母亲的嫁妆又如何?先不说她嫁到我宋家,便应该一切都归了夫家。就说你父亲欠下的银两,你们又该如何归还?”
“报官吧!”
左玉护在宋玺元之前,冷冷开口。
院中几人都是一惊,半晌后那高个子女人有些坑坑巴巴地开口:“报官?报,报什么官?”
报官便报官,使些银子打点好县太爷,这母子俩还不是要吃个哑巴亏?
“你这话问得可笑,”左玉站得有些腰酸,斜斜靠在一旁的石桌上,“既然是朝林府的院子,自然是要去朝林府衙鸣鼓,请知府大人一断究竟。”
高个儿女人和木头墩儿男人都是面色剧变,继而说话时明显底气不足:“胡说!你不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我们既然私下来要钱,便是给足了面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着他俩色厉内荏的模样,左玉心中冷笑。反倒是宋玺元此时已经明白了其中关窍:“我倒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大伯和姑姑明摆着不想私了,那倒不如把事情闹大了,自有知府大人明断秋毫!”
“绝对不可!”
他们要是有能力攀上知府大人,还至于去惦记那一处小院子?真到了朝林府衙,哪怕不会败诉,最后也难免落个各打五十大板的糊涂官司。他们儿子还要读书科举的,可丢不起这个人。”
“老三!你出来说句话!”
那矮个儿的木墩儿明显着了急,忽然抬头,对着他们身后的房屋吼了一句。
安静半晌后,房中传出一个苍老又透漏着几分诡异的笑声:“嘿嘿,我已被逐出家门,算不得宋家老三了,你们自己的家务事,可莫要来麻烦我。”
和昨晚的声音似乎一模一样,左玉眉头一皱,这八成就是宋玘的父亲了,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过还好,他至少没有偏帮任何一方。
事情到这里似乎已经进入死局,而左玉捏了捏袖口中的小盆子,却忽然略缓和了神色:“要我说,二位既然跑这么远,自然也是有诚心私下了结的。只要不是欺人太甚,有些事情也不是不能谈嘛!”
两人面面相觑,却都谨慎地没有再开口,因为不知道左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欠条真假我们暂且不论,两位也看得出来,要院子你们是想都别想了,若是想讨些别的好处,自然也该拿出诚意来。”
那两人面色一动,试探着问:“什么好处,什么诚意?”
左玉却笑着看向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曾映:“这就要容我与宋伯母商议一番了。”
曾映一愣,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左玉小心地扶着她进了身后的小屋子,而宋玺元便留在外面,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的大伯与姑姑。
大概一刻钟后,两人明显等得不耐烦,刚刚要开口催促,左玉却忽然拉开门又走了出来,只是曾映却并未再出来。
“我先扶宋伯母歇下了。”她先笑着对宋玺元解释。
那两人面色一急,上前一步就要理论。而左玉却抢先开口道:“宋伯母已经同意,与你们商量的事情,由我替她决断,一言九鼎。”
高个儿女人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虽然按道理讲,小孩子应该更好糊弄欺骗,可是眼前的小姑娘牙尖嘴利,看着精明得很,只怕在她身上难讨便宜。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提出反对意见,对方就忽然砸过来一个诱惑力极大的条件。
“院子,我们自然是不能给的。但是钱,却能商量着来。我看你们借条上写明玺元的父亲欠你们半两银子,你们应该也知道这简直是信口开河。倒不如我们各退一步,这钱,我们认三百文,分三次给清。”
“这一次,我们给三十文,算是不让你们空手而归。但是你们回去后,要请族长代玺元的父亲写一封和离书,从此曾伯母便与宋家再无关系。”
那两人面色大变:“那怎么行?”
左玉懒散一笑:“为什么不行?你们无非是惦记曾伯母的嫁妆,可是如今你们也看到了,曾伯母与玺元遭了贼,本就不剩下什么。这嫁妆能不能追回来还另说,就算是追回来了,宋家弟兄六个,分到你们头上又还剩多少?”
左玉说完后,便靠着墙但笑不语。她刚刚在房中大致问清楚了宋家的情形,曾伯母也一心想脱离宋家,趁着这个机会一次性了断最好不过。
宋家大伯犹豫着看了一眼宋玺元:“如果弟妹与二弟和离,那按理说玺元就应该跟我们回宋家,可是……”
可是他回去后的吃穿嚼用又由谁来负责?再过几年要说亲事了,谁又来操这个心?
按照宋家老爷子的性子,多半是谁带回去的谁管,他们可一点不想带这个累赘回去。
宋玺元一看他们的神色,便知道了他们的心思:“大伯姑姑放心,你们只当我出外游学去了,我不会在外胡说,也不会回家去要东西。即便祖父……我也不会回去争夺什么。”
这便是以后再不掺和宋家的事情了,宋家虽也是农户,但是好歹有着几十亩良田。少了二房这一支,其他几家自然能多分些,他们乐见其成。
“好,”宋家大伯一咬牙答应了,“那剩下两次呢?”
“只要你们带着办好了手续的和离书来,我们便马上再给一百五十文。至于这剩下的一百二十文,却要宋家人亲自画押,签一份协议。”
“什么协议?”宋家大伯与姑母都是神色惊疑。
“宋玺元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皆与宋家无关。他的户籍虽然还挂在宋家族谱上,但从此自负盈亏。他运道亨通之时,宋家人不可借亲戚之由纠缠,他潦倒败落时,也绝不去宋家打秋风。”
这次宋家大伯倒是丝毫不犹豫:“好,只要我们带着亲自画押的文书来,就把剩下一百二十文给我们?”
笑话,如今的宋玺元穷途末路,会不会饿死都说不准,还会有什么运道亨通的来日?别有一日求到他们门上才是正经。
因此,左玉口中这份协议,在他们听来几乎就是完全只对宋家有利。
两人都点头答应后,左玉便自袖中拿出那三十文:“好,我们言出必行,能不能拿到剩下的钱,就看您二位的本事了。”
宋家大伯和姑母见左玉给钱如此干脆,不由得眯了眯眼,先前的疑虑尽皆打消。
走出院门时,两人还在商议:“这三百文的事情回去要不要告诉爹娘?”
“小妹你傻啊,你想想刚那小丫头片子说的两个条件,其实都是对咱家大大有好处的。曾映的嫁妆本就一大半被老二卷走了,剩下的无非一点碎银子和朝林府的那处院子。”
“咱们只要动动口舌,爹娘和老四老五肯定都会同意,不同意的,就让他们自己把宋玺元带回来养着。老六岁数还小,能说出个什么来?”
“你可得把牙关咬紧了,事情办成了,非但爹娘觉得我俩辛苦了,从此对我俩没准偏着几分。就连这三百文,咱俩对半平分,那也够一家子半年的花销了。”
宋家虽然有几十亩良田,但是还没分家,公中抓得紧,他们平日里也是过得抠抠搜搜。要是能落下一百五十文,偷偷给桌上添盘肉,给孩子做一身新衣裳,想想都美的流油。
两人不再犹豫,加快步子往家里赶。
他们的讨论左玉并不放在心上,她看向沉默不语的宋玺元,突然有些忐忑。毕竟这是宋家的家事,自己这么横插一杠子,他该不会恼吧?、
等了许久,沉默的小少年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涩然:“多谢你,如今我欠着你四十文了,我会尽快想办法还你。只是……”
只是左玉信口答应下的那三百文,他却实在不知道一时间从哪儿弄来。可若不是左玉今夜这番筹谋,母亲还不知要被气成什么样子。
他思来想去,除非彻底撕破脸皮两败俱伤,否则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罢了,只要能让母亲脱离苦海,和那家子人划清界限,付出多少钱也值得。明日他去码头上试试,听说搬运工很赚钱,一天能有十五文的报酬。
左玉看他情绪低落,心中也隐隐能猜到几分:“你……你别担忧,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宋玺元果断摇头:“不用,先不说这是我的家事,单就说你本来……总之我自己会处理的。”
左玉明白他的意思,两人初见那天,他就亲眼目睹自己欠了一屁股债。如今又怎么可能寄希望于她的身上?而且宋玺元应该是自尊心很强的小男生,如今已经两次接受左玉的帮助,没准他压力也挺大。
左玉开始头疼,聚宝盆的事情是万万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的。那如果明日起来,盆中的钱真的能翻倍,又该如何让宋玺元接受这笔赞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