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打算找机会,就当铺试试能不能将这小盆子卖掉,但是左玉思来想去,却还是有些舍不得,就这样一日日拖了下来。
或许是杨絮和徐意的威慑,这段时间左玉过得还算安生,武合村的人像是刻意躲避,几乎从来不到客来茶摊找事。
两位大姐大概十分同情左玉的遭遇,索性非常前卫地给她来了个“日薪制”,每日收摊时都会给她三个铜板,到了生意好的时候还会翻倍。而左玉早中晚三顿饭都在茶摊上吃“员工餐”,这钱便一分都没花,通通攒了下来。
那不知用途的小盆子,则被左玉直接当成了储蓄罐,每日往里面丢几个铜板。伴随着铜钱碰撞的声音,亲眼看着小盆子越来越满,左玉的成就感直接被拉满。
一直到了第十日,左玉不到天亮便被冻醒,这才恍然发现已经立秋了。天气一天天转凉,她掂量了下身上那床用稻草充起来的破烂被褥,再看看小盆子里的四十文铜钱,心想是时候该去添置一床厚实点的被褥和一身像样的衣裳了。
说干就干,等时辰到了,她直接出门迎上两位大姐,跟她们说明白缘由,请了一天假。
两位大姐很爽快,听她是要去置办被褥衣裳,还打算再给她添点钱。左玉急忙拒绝了,大恩成仇的案例,她前世见过不少,两位大姐对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她不能再厚着脸皮占便宜。
经过隔壁院落时,她没忍住探头看了一眼,只是大门紧闭,什么也看不出来。
说起来,自从那晚在槐树下看到宋玺元之后,这已经有十日不曾见过他了。索性今天去买被褥衣裳的时候,再买点能力范围之内的礼品,今晚去感谢一下,顺带把五文钱还给人家。
左玉高高兴兴地出发了,顺着两位大姐指的路,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到了距离武合村最近的柒岚镇集市。可惜这个时候的棉花还没有完全普及,镇子上仅有的一家棉絮店,棉被的价格也贵的吓人。
左玉只能退而求其次,花二十五文买了一条小小的羊毛麻布被子。幸好她如今身量小,这条被子勉强能遮个大半,遮不到的再拿家里那条稻草被子凑合一下,在立冬前应该还不至于被冻死。
被褥的问题解决了,可是买衣裳时,左玉才发现了更大的问题。成衣店里的衣裳她根本买不起,买了布料回去做的话,她又不会。她犯了难,看看手中仅剩的十五个铜板,只好在心中对宋玺元说了句对不起。
礼物是买不起了,只能先还你钱,等我攒够了钱再隆重感谢你吧。
左玉扛着小小的被褥踏上了回家路,心中却比来的时候沉重了些。照如今的赚钱速度,一个月她最多赚到一百多文,别说是买衣裳了,连答应武合村人的欠款都还不起。虽然知道大部分人都是在趁机敲诈,但是她如今势单力薄,根本无法抗争。
如果一个月之后还不起这个钱,那原主刚刚下葬的父母还不知道能不能安生。毕竟那些缺德的武合村村民,估计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占了人家的身体,又不能替人家了却夙愿,左玉心中十分愧疚。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倒觉得回家时的步伐沉重了许多。再加上她没舍得在镇子上吃饭,打早上饿到现在,已经有些头晕眼花。这两个时辰的脚程,回去时竟然走了快三个时辰。
回到武合村时,她颇有些筋疲力尽。
村民们大概是刚刚吃过晚饭,都坐在路边闲聊。见到左玉过来,一个个表面上压低了声音,实则左玉句句听得分明。
“真是扫把星,还不乖乖躲在家里,到处散播晦气。”
“呸呸呸,赶紧扇扇,这霉味都快钻我鼻子里了。”
“哎呦,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出门就遇上鬼了!”
“哼,真是刚吃的饭都快要呕出来了!”
左玉无甚恼怒地一路走过去,甚至于唇角还带着丝丝笑意。可是那一床被子带来的喜悦却逐渐消失无踪,这初秋的天气,竟像是让人置身于冰天雪地。偌大的武合村,似乎没有一寸,是属于她的容身之地。
直到回到那处破烂的院落中,紧紧关上院门,左玉才深深吐出一口气,一直勉力上扬的嘴角,彻底地垮了下来。
似乎饿了一天的肚子,此刻也被压抑的情绪裹挟着,没有丝毫食欲了。
她倒在床上,将那床羊毛被子裹在身上,索性将头也埋了进去,使劲吸取着仅剩的温暖。就这样一直闭着眼躺到了天黑,却依然没有睡意。
左玉翻起身,坐在床上发了半天呆,不知为何,忽然很想见到宋玺元。倒不是什么莫名的情愫,而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他是少有的给予她温暖之人。
但是此时夜已深了,左玉又不能贸然跑去敲门。思来想去,她索性搬了角落几个柴火堆过来,踮着脚站在上面,倒也勉强能看到隔壁院落的一角。
只是说来也巧,她刚刚站上去,便看到了两位面熟的人:宋玺元和赵二。
宋玺元的身高只到赵二的胸口处,可是他站姿挺拔,形容磊落,倒比一旁弯腰驼背的赵二看起来高大许多。
只是多日不见,他竟然清减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似乎颇为憔悴。
而一旁的赵二,则是笑得春风得意:“宋小公子,我可没扯谎,这药我已经从钱郎中手中买了过来,不信你问他。”
宋玺元握紧了拳头,看向地上蹲着的人:“钱郎中,你明明答应过我……”
左玉能看到的范围有限,大概他们口中的“钱郎中”正好处于她的视线盲区。左玉只能听到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我……我不知道。你们,你们自己商量,快放我走吧。”
宋玺元脸上明显掠过一丝不忍,可是他微微侧头,看向身后屋内微弱的烛火,还是再次恳求:“钱郎中,医者父母心,家母的身体情况您也知道,这副药对她至关重要,还望您站出来说句话。”
显然,这位“钱郎中”目前的父母心还没有觉醒,因为宋玺元的话说完后,他一声都没吭,反倒是赵二的笑声更大了些。
“宋小公子,您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宋玺元咬着牙看向面前的男人,终于还是忍着恶心开口:“请问赵先生,怎样才肯将这副药让给我?”
“很简单,”赵二仰了仰头,“一副药而已嘛,只要十五文,就给你了。”
“混蛋!”
赵二的话音刚落,院中突然有位小姑娘推门跑了出来,张口就啐:“你明明知道玺元家被偷了,之前的药钱还欠着。你现在要他拿十五文出来,不是要宋伯母的命吗?”
左玉在原主的记忆中搜寻,半晌后确定了这位小姑娘的身份。
宋玘,住在她隔壁,今年应该十二岁了。她母亲去世得早,原主也没有见过,一直是她父亲带着她独自生活。而她的父亲很少出门,据说性情有些古怪。
宋玘显然被气得不轻,小脸通红。而她说完后,赵二却并不恼怒,只是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宋先生今晚不忙吗?”
宋玘的脸色一瞬间煞白,而她身后屋内传来重重的一声咳嗽,旋即响起一个带着几分苍老的声音:“进来。”
宋玘浑身一僵,继而神色挣扎,又是不甘又是恐惧。
最后还是宋玺元开口:“多谢堂姐,我应付得来,你还是回去吧。”
左玉看着宋玺元的神色,感觉有些奇怪。虽然交之不深,但是她本能地觉得宋玺元应该是十分正直且重情的人,可是他此时的表情,倒不像是对宋玘有多少感激,平淡得仿佛宋玘的仗义执言与他无关。
而赵二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闹剧,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宋玺元还要说什么,但赵二却忽然拿起手中的药包,一把拆开扬了出去。各种药材借着夜间的风被吹落在院子各处,左玉呆住,宋玺元更是瞬间红了眼。
“你这是何意?”他咬牙切齿。
赵二依旧笑着,却在院子中转了一圈,在那些药材上一脚脚碾过去:“没什么,就是让你长个教训。我赵二什么人没见过,你那点心思以为我猜不出来?”
“你那天什么都听到了吧,为了保护左家那个扫把星,你还真敢编出那么两句话吓唬我们。可惜了,你吓得住王大力那个傻子,可吓不住我赵二。”
赵二的脚在最后的药材上狠狠踩了两下:“今天,你赵叔叔就来教教你,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否则,这就是下场。”
撂完狠话后赵二扬长而去,而墙头上爬着的左玉,则是彻底傻了。
虽然她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赵二的话就知道,宋玺元是为了保护她,才会和赵二结仇。
随着“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又关上,整个院落就剩下了宋玺元一个人。
左玉看着他慢慢蹲下来,一点点捡起那些药材,拿衣袖擦了又擦,又凑到嘴边想吹干净。
那清俊的小少年,一向挺拔的身姿,此时竟像是佝偻了不少。
小小的身影一点点在院落中挪动,地上的药材却像是怎么都弄不干净。许久后,他忽然双手一松,几乎碎成残渣的药材散落一地。而宋玺元蹲在原地,将头埋进膝盖,小小的肩膀一动一动的,极力压抑的呜咽声传进了左玉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