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将就站在小的那辆马车前,而曾映则是站在他旁边,慈爱地看着自家儿子与左玉。
“窦小哥,又要麻烦你了。”
左玉有些不好意思,知道窦将与那些年轻人离开后又独自返回了。
“这有什么?拿钱办事嘛!”
左玉笑了笑:“我托你买的东西买到了吗?”
“自然买到了,”窦将从怀里拿出个小包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把你告诉我的话原样转述了秦道师,他脸色不太好,不过还是把东西给我了。”
左玉接过那小包裹:“这呀,可是秦道师的无上法力,要保密的。”
她笑得狡黠,宋玺元没忍住转过头看了好几眼。
窦将摸了摸后脑勺,不知所然。
其实这包裹里的东西,就是磷化氢。人类和动物身体内有很多的磷,死后腐烂就会生成磷化氢。而古代有许多道士和风水先生,都会专门去采集磷化氢,虽然它不会自燃,但能自聚成联磷。
联磷非常容易自燃,而且会形成冷光,这种冷光在夜里看起来忽明忽暗,又因为经常在坟地中出现,就被古代的人误认为是鬼火。
左玉之前打听过,这秦道师是镇子上最有名的道士,有许多常人不能及的神通,其中一样就是让鬼显形。所以她料定这秦道师手中肯定是有不少磷化氢的,便让窦将帮自己去买,只需要告诉秦道师一句“鬼能显形是人人可做”,这秦道师再不情愿也只能配合。
倒不是左玉故意为难人,而是她打听到的这秦道师的“个人事迹”,实在是愧对道士这个职业。他每每趁着丧事处大发横财,还霸占贫苦人家的孤女,拿些吓人的手段处处宣扬自己豢养了“小鬼”,所以几乎没人敢得罪他。
估摸着秦道师此时正在骂骂咧咧,左玉弯了弯唇角,倒不知以后有没有和这位秦道师交手的机会。
宋玺元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左玉手中的东西,眼神一闪,旋即笑了笑,不发一言。
他们先是拐了个弯,到了村东头的山脚下,那里早都有人暗暗等候。
“大力哥。”
左玉从马车上跳下来,将手上的包裹递过去。
王大力看到她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声音发颤:“这件事情办完了,你真能既往不咎?”
先前被噩梦缠身,本就让他心下生疑,后来又得知赵二因为得罪她被抓走,王大力更是后怕不已。思来想去,媳妇又日日劝他:“大力,这亏心的钱真拿不得。你看看,自从你不听话,非跟着村里人去讹钱,回来后咱们家就处处不顺,先是娘病了,后来小宝又摔了腿,你又夜夜睡不好。”
“要我说,咱们把这钱还回去,诚心诚意给左玉道个歉,再去她爹娘坟前磕几个头,以后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多好。”
本来王大力脾气不好,媳妇劝他的话也根本听不进去。可是这段时间发生的邪乎事太多了,他越发觉得媳妇说得实在有理,当初真是他一时间昏了头。他可不能步赵二的后尘,赵二除了一个老父亲无牵无挂,他可是上有老下有小,不值当坏了良心。
当天吃过晚饭,他就跟媳妇拿着钱,提着点鸡蛋上了左家。
而左玉听完他的话倒是沉吟良久,毕竟除了讹钱那一次,之后王大力几乎再没上过她的门,也没再找过麻烦。当时大家蜂拥去捡雨菌子的时候,不知王家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也并没有参与。
“大力哥和嫂子客气了,既然你们来了,这钱和东西我也就不客气收下了。只是我还有点事麻烦大力哥,不知道大力哥能不能帮个忙?”
此时的王大力倒是信守承诺,果然就在村东头等着他们。
左玉看向王大力有些畏畏缩缩的身影,便笑道:“大力哥放心,你我两家的过往一笔勾销。这次大力哥肯帮忙,我感激不尽。”
王大力连忙摇摇头,拿着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去。
宋玺元看着那人的背影,回头问左玉:“你倒不怕他只答应不办事?”
“怕什么呀,办与不办本来也不要紧。万事俱备了,他要是肯助我一臂之力,就更完满些,若是他不肯,那我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不过,你帮我找的人可都找好了吧?”
窦将把话接过去:“玺元跟我说了一声,我便将这事儿揽下来了。论人头,这一片再没比我更熟的了,你们想找的人我已经找好了,那人一向猴精猴精的,扮啥像啥,你们尽管放心。”
左玉上了马车,舒适地向后靠了靠:“那便好,那这出戏就能唱个热闹了,也算是我留给武合村最后一份礼物。以后这个村子就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还望他们这次吸取教训,日后可别再犯蠢作恶了。”
一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离武合村越来越远,踏上了去往朝林府的道路。
第二日一早,天色刚亮,姚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敲门声听起来很是急促,裴冬莲从睡梦中被惊醒,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门一打开,外面却足足站了十几个同村的人,裴冬莲吓了一跳:“你们做什么?”
为首的人很是着急:“姚霄哥在不在?”
她刚点了点头,那些人就直接从她身边穿过,急匆匆地往屋里走,她喊了好几声都没喊住。
姚霄刚披了件衣服,搂着姚小壮出来,便看到这样一幕,登时脸色有些不好看:“你们有什么事?”
其他村民却顾不得他脸色好不好了,急忙将手上的箱子塞了过去:“姚霄哥,这村里就你识字多,你给看看,这里面的纸条上写了什么?”
姚霄不明所以,但是在村民们的连连催促下,只能将箱子打开,拿出来里面厚厚的一摞纸条。只是她越看越惊心,脸色都灰败了几分。
旁人一看他的神色更是心下揪紧:“怎么了,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姚霄抬起头刚要说话,可是这下看清对面几人的脸,当下大惊失色:“你们这脸是什么了?啊,还有手。”
那几人脸色也难看的厉害,他们昨夜回去后先是手上发痒,接着是胳膊和前胸,还有几个人的脸上也是痒的受不了,都抓破了皮。
今早起来手和脸都肿了,还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疹子,看着瘆人的很。而且他们痒的几乎一夜都没睡着,这脸色更是乌青乌青的。
几人一碰面,不由自主都想到了昨日从左家拿回来的箱子,恐怕这是什么妖物。他们便急忙带着箱子来了姚家,看看这箱子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没事,姚霄哥,你先别管这些,先告诉我们这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姚霄的表情一言难尽:“这些,都是借条。”
“借条?什么借条?”
“就是你们当初,逼着左玉写下的借条。”
这下这十几人的脸色都是一阵红一阵白,有个人嘴硬道:“借条便借条吧,姚霄哥你脸色这么难看做什么?”
姚霄闻言也不恼,反倒是带着几分同情看向说话的人:“因为,这是一份借命的借条。”
这下大家大惊失色:“什么叫借命的借条?”
姚霄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这是当时左玉写下的欠你们的银子,比如这份,左玉欠冯裕六十文。”
被称作冯裕的人眼光有些躲闪:“是我的,那扫把星把钱还了之后,我就把借条给她了。”
“而下面的这一行,”姚霄盯紧了他的眼睛,“写着冯裕欠左玉寿数六载,现已双方结清。”
冯裕脸色大变:“什么欠寿数六载,什么叫双方现已结清?”
他模模糊糊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又难以置信,只希望姚霄告诉他,他的理解是错的。
可惜,姚霄却一字字认真回答:“意思就是,这借条是她借了你们的钱,你们借了她的命,如今钱已经给你们还清,而她也将这对应的寿命,收了回去。”
“放屁!老子才不信!哪有这么邪乎的事,老子的命,还能是她一个扫把星说了算的?”
冯裕当即破口大骂,可是骂完之后,手上和脸上奇痒难耐,他忍不住又狠狠抓了几下。可是抓完之后,看着几乎流血的手背,他突然心下一阵恐慌,难不成,这就是要缩短他寿命的前兆?
“老子不信,不信……我要去找郎中,我要去医馆……对,郎中一定有办法……”
冯裕嘴中念念叨叨,双眼有些发直,跌跌撞撞就向院外踉跄而去。
其他人也没心情叫住他了,而是围着姚霄抢着问:“姚霄哥,你快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我的借条?”
“还有我,还有我!”
“我当时可就只问她要了二十文,该不至于吧?”
姚霄一张张念过去,最后大家才发现竟然无一幸免,所有当时去左家要钱的人,几乎都出现在了这个盒子中。
而当姚霄翻到最下面时,却发现王大力和姚家的借条与其他人的略有不同。第二行上面并没有欠寿数几载的话,而是各自留了一句警言。
王大力的借条上写着:“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
而自己家的借条上,则写着:“见义不为,无勇也。”
姚霄一瞬间脸色涨红,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知道,左玉心里还是怨他,当时虽然他并没有出面要钱,可是却对自己媳妇和其他人的行为视若无睹,他是真的懦弱,左玉没说错。
左玉的父母生前与他关系很好,他科举那几年,家里穷得吃不上饭,一天三顿几乎都是在左家吃的。后来他娶了媳妇,家里条件逐渐好了,可是左家却日益没落了。媳妇不许他接济左家,他算半个倒插门,也不敢多说什么。
左玉骂他,骂的不冤。
等其他人离开后,裴冬莲这才慢慢靠过来:“那借命的借条是真的,那是不是咱们家?”
姚霄看见她心头一口气就往上涌,冷声道:“问我做什么?你本事大得很,不如去问县太爷好了!”
姚霄说完就转头进去了,裴冬莲愣在原地,似乎没料到姚霄竟然敢这样对她讲话。
等到反应过来后,她气得浑身发抖,一边使劲捶门一边哭着大骂:“你个丧尽天良的,要不是老娘当初嫁过来,你早都饿死了!你还敢给我提县太爷?老娘当初要不是为了去县衙给你讨个公道,又怎么会……怎么会……”
她越说越心酸,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一个怂包,媳妇被欺辱了都不敢出头,自己在家当缩头乌龟,现在竟然还敢来责备我?你没良心啊……”
姚小壮在里屋,紧紧捂着妹妹的耳朵,自己却是泪流满面。他已经十几岁了,不是不知事的小孩,村里的流言蜚语他这些年听了不少,也渐渐明白了,娘和县太爷的关系不一般,可是这并不是什么能摆在台面上的关系,一遍遍提起只会让人倍感屈辱。
姚芳子只有六岁,抬头愣愣地看着哥哥,伸手去擦他的眼泪:“哥哥,你怎么哭了?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别哭。”
姚小壮低头看看不谙世事的妹妹,心中更是酸涩。
自从母亲去左家闹过一场后,他再也没脸去见左玉了。可是这段日子他也听说了,左玉已经有了新的伙伴,是村里新搬来的一户人家,那家有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郎,叫宋玺元。听说宋玺元为了左玉挺身而出了好几次,这样很好,姚小壮握紧了拳头,真希望自己赶紧长大独立出去。
姚家鸡飞狗跳之时,那些得到答案的村民各自回到家,却是坐立难安。可是当家里人问起来,他们又什么也不敢说,生怕引起恐慌。
可是他们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手和脸上的红肿一点没消,还越来越痒。
到了夜间,他们没忍住又凑到了一起,这次商量着要把左家的钱还回去。
“扫把星的钱也沾着晦气,不就几十文吗,我不要了!”
“我也是我也是,赶紧给还回去吧,这钱我们不要了,那她拿走我们的寿数也该还回来了吧。”
一群人商量着,到底是命重要,即便心中再不舍,还是结伴又再次去了一趟左家。
可是没想到,这次他们却走空了、左家院子和昨夜一样,依旧落着锁,他们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声,便一咬牙又翻过围墙进了院子。
可是谁知道他们昨夜挖的洞都还在那里一点没变,而整个院子依旧静悄悄的。他们没忍住到了屋外又敲门,依旧没人应声。
有个胆子大的一把推开门,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不仅如此,屋中几乎什么也没有,连床上的铺盖卷都不翼而飞。可是正对着他们的桌子上,却供着三个牌位。
而那牌位上似乎还有行小字,他们心头害怕的厉害,可是又莫名觉得这行小字只怕是很重要,就如同那借条上的第二行字一般。所以有人便哆哆嗦嗦地提议:“有没有纸笔,谁把这行字抄下来,回去让姚霄哥认认。”
可是大家本就是来偷偷还钱的,谁会带着纸笔呢?
最后没办法,索性从衣服上撕下来一片,咬破了指头沾着血,照猫画虎地把那行小字抄了下来。
等到抄完,大家看着手中那血淋淋的布条,忽然一愣。这场景无比熟悉,在他们涌进左家小院要钱的那天,左玉不就是这样,没有纸笔就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用血写的借条。
然后那借条,就变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他们背后一阵寒气,一个个看着这空荡荡的房子,有些不知所措。
“咱们把钱放下,就回去吧。我怎么觉得这院子有些瘆得慌……”
其他人都点点头,赶紧从屋子里退出去,可是这一转身,却又被吓得半死。
只见院子中飘飘荡荡的三团鬼火,一团小些,被两团大一些的围在中间,向着他们飘荡过来。
背后是三个牌位,面前是三团鬼火。这下不管识不识字,他们都能猜得出那三个牌位是谁的了。
一行人腿都快软了,可是看着那越靠越近的鬼火,还是一个个尖叫起来,撒腿就跑。
“救命啊!”
“别追我!你们自己病死的,不关我的事啊!”
“啊!他们追上来了,快跑!”
可是此时那看上去并不算高的围墙却宛如天堑,他们哆嗦了半天,愣是一个都爬不上去。
眼看着背后的鬼火越来越近,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花了眼,几乎能从那鬼火中看到三张无比熟悉的脸,而耳边似乎也有低语响起。
终于,几个人熬不住了,头一弯,统统吓晕了过去。
而他们晕倒之后,从院子的阴影处出来一个人,脸色莫测地看向墙边一排排人。
正是王大力,他按照左玉的嘱咐布置好一切,没想到这些人还真的来了。他有些忌惮地看向那三团鬼火,明明是自己亲手布置的,可是不知为何,这鬼东西居然会跟着人跑,他也有些发毛。
记着左玉交代的事情,他在几人怀中掏了掏,果然那些借条他们就带在身上。
再一次感叹左玉真的是料事如神,他将借条都拿出来,咬破指头在那些名字上画了个圈,然后便将借条原样塞回他们怀里。
忙完这些事,他便翻墙出去了,等着第二天村里的一场大动静。
可是没等天亮,村里就已经闹起来了。许多妇人哭着挨家挨户敲门,说他们男人一晚上都没回去了。
许多人都被吵起来,只能帮着一起找。可是家家户户都没见过那些人,最后所有人都停在了左家院落之外,这里是唯一还没有找的地方了。
“左家扫把星今天不在?这么早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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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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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借命的借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