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欢看得出来,她很珍惜这个孩子。
也理解这孩子对中过毒的她而言,或许真的是天赐之物。
他突然看开了很多。
她心里有没有自己他决定不了,但至少,她心里是有他们的孩子的。
比起单薄的一张和离书,孩子好像让他对凝霜的意义更多了些。
不再是一个只与她欢愉的男人,而是她孩子的父亲。
贺欢直到现在都对她有身孕的事感到不可思议,始终还没有接受自己要做父亲的事实。
他一路上都觉得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好父亲。
至少贺章的所作所为教不会他这些,也让他从心里排斥娶妻生子的事情。
可如今回头看来,他已经做了丈夫,也做了父亲。
可贺欢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不合格。
作为丈夫,对她的关心不够,床榻上有时仍会失了分寸。
作为父亲,也不知是贺章的原因,还是自己的迟钝,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他难免觉得,自己对孩子是没有感情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关心的,只有凝霜一人。
贺欢在马车上想了一路,终究还是想通了。
“等我回来好不好?”他小心翼翼的望着她,“让我好好跟你赔罪,我会学着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眼前人听到他这么说,不知为何哭的更厉害了。
贺欢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哄,生怕她又肚子痛起来。只能好好搂着她,试着说些宽慰的话。
“我听说女子前几个月,都会吐的很厉害,很辛苦吧。”他看着她有些清减的脸“最近是不是吃不下东西?”
凝霜一想到自己害喜害得要死要活的场面,又想想贺欢不在身边陪自己,泪眼婆娑的点点头。
贺欢看她抽噎着,心疼的抚去她的泪:“后面应该也很难熬。”
凝霜本想再倔他两句,说两句狠话出来。就看他突然将手轻轻放到她的腹部,缓缓抚了下,又小心翼翼的收回手去。
她看着贺欢的举动,心情好了一点,哑着嗓子开口问道:“什么感觉?”
贺欢有些不太她的明白意思,神色带着困惑。
凝霜不耐烦了:“你摸我肚子,什么感觉。”
男人沉默了半晌,安抚一般的说了句:“你辛苦了。”
凝霜明白了。
这人没感觉。
男人对孩子无感,果然是真的。
对自己能说刚才那两句贴心话,估计都是绞尽脑汁了吧。
眼下流的泪似乎都变成了浪费,凝霜摆摆手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走吧走吧。”
她本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让贺欢真的现在就走,可杨鸢竟恰好过来通报了。
“主子,宫里来人,说大人的快马已经在门口备好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也不想再计较对方说什么了。
“我送你吧。”她终究说了句软话。
这几次离开,他总是一个人走了出去。如今有了孩子,凝霜不想与他这样分别。
“不用送了。”贺欢看了看她的腹部,“别再动了胎气。”
“我的孩子没那么娇弱。”凝霜神色里带着倔强,“好着呢。”
贺欢望着她,本想再抱抱她,可又顾及腹中胎儿,转为轻轻握住她的手。
“是我们的孩子。”他纠正着,“是贺欢与许凝霜的孩子。”
凝霜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没有再与他置气,说些孩子是她的之类的话。
可看着地上变成废纸的和离书,心里又来了气。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独断专横的。
“唉。”她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本来是能跟我姓的。”
她一副惆怅的神情,看着地上的碎纸:“现在怕还是得姓贺了。”
“不姓贺,孩子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贺欢神色多了几分温柔,望着她有些清减的脸庞,“名字做母亲的来取。”
凝霜心里舒坦了些,却故意跟他讨价还价,想膈应对方一下。
“要不我们还是先和离,然后你入赘到我家吧。”她神色慵懒的看着他,“这样孩子就姓许了,你住我宅里,我跟你好好过日子,如何?”
“那孩子倒真是有个能屈能伸的好父亲。”贺欢揶揄了她两句,“不如我这官索性也不做了,以后安心由你养着。”
“养就养,又不是养不起。”凝霜小声嘀咕了句。
贺欢知道她还在生气,还是先道了歉。
“等我回来。”他像是承诺一样,“等我回来,你想问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你,先不和离了好不好?”
接着,又轻轻在她唇间吻了下。
凝霜没有再置气,知道外面人已经等很久了。
她送贺欢到了宅子门口,看着他上了马。
“等我回来。”贺欢坐在马上望着她,“照顾好自己。”
凝霜眼看这人又要走了,突然有些不甘心。
在他握紧缰绳准备离开时,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
“我等你回来。”
或许是因为有了身孕,她没有再掩饰对他的牵挂。
贺欢第一次在凝霜眼里看到了不舍,神色里也是不再遮掩的温柔。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了句:“你心里有没有我?”
凝霜第一次真心觉得,眼前的男人是个傻子。
这也是他问过的最蠢的问题了。
她心里若真的没他,就不会半推半就的与他圆了房,纵容他伤了自己。更不会后面又主动勾他,献身于他。然后现在有了他的骨肉,也珍惜他的骨肉。
想到这人从头到尾还对自己的心意全然不觉,凝霜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这男人,怎么能迟钝到这种程度。
他不喜欢自己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傻呢。
所以她许凝霜从头到尾喜欢的是个傻子吗?
凝霜神色里带了点倔强:“不知道,没想过。”
“那等我回来,你告诉我。”贺欢缕了下她耳边的发丝,“保重。”
她心里有没有自己,他不在乎了。
总之,他会对她好,也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了。
凝霜站在宅外,目送了他的离开。
然后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你会像谁,总之别像你爹那样,问那种蠢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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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时候,天气骤凉,业都又到了下雪的时候。
大渊军队暂时还没有新的消息,城中却开始陆续流传起天子的传闻。
据说当今圣上身体抱恙,追求长生之道,连早朝也上的少了。
如今战况虽有利好趋势,但依旧处于关键时期。
此时天子这样做,引得城中百姓不满,甚至有文官大胆劝谏,就被直接降了官职,发配到了业都以外的地方。
宫内人如今都知道一个叫刘园的方士,此人看着来历不明,自称追随高人深山修炼,看着倒也气质不凡。
他自称有改善天子不适的良药。据闻天子服下后,确实龙体有所改善,对这个叫刘园的人也器重有加。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刘园就博得了圣上信任。
虽然天子并未授予他任何官职,可这人眼下是个能在天子跟前说上话的,连丞相见了都要给几分面子。
传言江丞相最近也是天子眼中的刺。
平日堪称斯文含蓄的他,作为太子的导师,直接当着太子的面批判天子的行为,另一方面又多次苦心劝谏,希望天子放弃对永生之道的追求。
据说因为丞相位高权重,再加上多方劝阻,天子这才压住了怒意,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对他做出惩戒。
但随着他对永生之道追求的愈发热烈,处理公务的时间也愈发减少。
丞相一方面承受着天子的不满,一方面又因为政务的挤压愈发忙碌,久而久之,江华人也清减了一圈。
凝霜今年最后一次进宫,是在每年例行的新年宴上。
如今国库锁紧,宫里一直也多方缩减经费,宴请也变得更为简单。
她现下已经有五个月左右的身孕,气色身型虽无明显变化,但肚子不论谁看,都觉得比同等月份的妇人大了些。
凝霜扶着腰,被杨鸢小心搀着进了宫。
她桌前的餐食是特意筛选过的,确保里面没有怀孕之人忌口的东西。
凝霜谢过后看着大殿上的天子。
秦墨的气色似乎比之前见他的时候要差了些,偶尔也会看到他掩嘴咳嗽。
传言他的身体状况有所改善,但在凝霜看来,却是不如以前了。
也不知道这所谓方士的药,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宴席结束,凝霜准备离宫,却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宫墙边,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许乡君请留步。”
回头一看,叫自己的是小太子秦穆。
几年不见,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个子却长高了很多,行为举止也多了几分礼数,看着有了些小大人的样子。
凝霜按规矩向他问安,就听他说:“乡君无需多礼,今日拦住乡君,也是有事想要拜托。”
凝霜看他望了望四周,接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递到她手上。
“乡君在宫外居住,认识的人也多,不知是否方便查下这里面东西的成分。”
凝霜正在猜测这里面东西的来历,秦穆便上前两步,小声说道:“我从父王寝宫里偷出来了一两颗,熟识的太医说药里有没有见过的东西,不好判断。”
凝霜神色也带了些难办:“太医都不好判断的话,凝霜一个外行也只能尽力了。”
她不动声色的收下瓶子,又忍不住问他:“敢问太子为何选凝霜来办此事?”
“听丞相讲,乡君之前主动用门路找到鲜缅稀有的药草,延续了江小姐的寿命,想来打听消息的路子也比一般人多了些,更是良善之人。”
秦穆说着自己的判断。
“再加上乡君无心经营朝内关系,更喜欢做生意,朝中利害关系简单,比宫内人更可信点。”
讲完这些,他的脸上有了些有难堪。
“我认识的宫外人不多,想来想去,还是许乡君合适。”
凝霜觉得,这孩子年纪还小,能做出这些判断实属不易了。
“凝霜会尽力查下的。”
她俯下身低声回他。
“这药既然是那个方士做的,关于他的信息,也麻烦殿下把知道的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