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时候,业都开始飘起了小雪。
凝霜已经回宅一个月,未曾再去过贺府,贺欢也没有再找过她。
她一开始回宅的时候还不太习惯,吃饭时总会下意识的安排人放两双碗筷,睡觉时也习惯了只占榻的一部分,偶尔看到好吃好玩的,也会觉得,给那个人带回去看看吧。
然后,她强迫自己改了这些习惯,投入更多精力在生意上,安元也时不时的会收到她很多新的构想。
看着凝霜愈发专注生意,又绝口不提贺欢,安元便觉得这两个人估计是吵架了。她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贺欢也有些过分了。
到底是夫妻,怎么能不哄哄自己夫人,把人接回去。
但她向来是个有界限感的人,看的出凝霜有意回避贺欢的话题,便也不再刻意去问,只希望这世间夫妻都能好好相处,别跟自己一样,遇人不淑,闹了个和离的地步。
凝霜投入更多时间在经营上,人忙的团团转,想起那个人的时间便少了很多。
只是晚上入眠的时候,她好像再也逃避不了一样,还是会想起对方,接着便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日常相处的点滴,还有来自他的抚慰,亦或是他给的痛,她都记得。
最后,都是以骂自己一声没出息,然后选择蒙头大睡收场。
然而,凝霜却总是睡不着,好长时间都是半失眠的状态。
或许是与贺欢相处久了,对方早起的习惯也影响了她,凝霜发现自己睡得再晚,也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起来。
十二月底时,宅里的人开始忙于新年的准备。
凝霜也给自己趁机放了个假,准备在炭火烧足的屋里好好睡到日上三竿。
但好不容易延长的睡眠时间,今日又被杨鸢的叩门声打断。
“乡君。”杨鸢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进来如实通报,“贺大人来了,正在宅外等着。”
凝霜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睡意全无,问道:“他来有说什么事吗?”
杨鸢点点头,神情带了些凝重:“贺大人说,江小姐病逝了,要带您一起去丞相府吊唁......”
杨鸢说着话,突然顿了一下,看着凝霜的眼里流下了两行清泪。
想到那个救过她的江小姐,送她风铃的江小姐,凝霜感觉胸口有些憋闷,喉咙也有些痛,整个人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在榻上呆呆坐了一会后,才唤杨鸢打开房门透透气,又让她找一件素衣出来。等坐到梳妆台前准备简单盘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哭了。
什么时候流的泪,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贺欢站在宅外,听到一声开门声,看到她穿着素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原本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管家赵为,将她接去贺府再去丞相府会更近些。
但贺欢还是选择自己过来。
他很想她,即使和离是自己做的决定。
不知她最近是不是太忙了,又或者是因为这个消息,贺欢感觉她神色带了些疲乏。
凝霜看着贺欢,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最近在军营累着了,一个月不见,人似乎有了些清减。
她忍住了嘘寒问暖的冲动,主动开口问道:“江小姐,是什么时候病逝的?”
“前日病逝的,昨晚我府上收到了消息。”贺欢迟疑了下,“今日下葬,想着你我还是一同前去比较好。”
前日病逝。
凝霜胸口又有些闷了起来。
关于江小姐的离世似乎在此刻才真实了些。
冷风吹过时,她收了收脖间的衣领,一言不发的上了他的马车。
马车行驶了一路,等快到丞相府,要下车的时候,两人才终于说了话。
“和离书就放你那吧。”
“嗯。”
贺欢原本就不打算再娶妻。
和离书对他而言,只是限制自己不伤害她的一种手段。
也是借此告诉自己,即使他的欲只因她而生,但她不再是贺夫人,不可再做越矩之事。
凝霜原本想,要是贺欢再多问一句,和离书上她签字画押了没有的话,她还准备再与他掰扯几句。
比如会说些冷嘲热讽的话,说什么时候气消了再成全这人,好好恶心他一把。
可没想这人和离书给的干脆,连要都懒得要回去。
“到了。”
贺欢提醒她下车的时候,凝霜拉开窗帘,看到丞相府门前满是白布,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吊唁。
凝霜胸口的憋闷感愈发重了起来,贺欢察觉到她的异常,本能的扶她下了马车。
凝霜缓了一会,感觉好些了以后,才反应过来。
“谢谢表哥。”她语气带些疏离。
贺欢也才意识到情况,轻轻松开了她的胳膊。
两人踏入灵堂,里面也多是前来吊唁的人。
孤零零的排位下面,是一副紫檀木做的棺椁。
江丞相穿着白色的丧服站在里面,带着倦色,神色低沉的迎送着来往的人。
凝霜看到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也同样不好受。
江丞相早年丧妻,如今连唯一的女儿也离开了。
眼前这个位极人臣的男人,如今已是孤单寡人。
“贺大人,贺夫人。”
江华疲惫的神色,在看到凝霜的时候褪去了一些疲惫,多了些光亮。
“江丞相节哀。”凝霜走上前去,看着他有些困倦的神色,“还望丞相保重身体。”
江华望着她久久不说话,然后作揖道:“多谢。”
“我可以去上香,看看江小姐吗?”凝霜望着那尊棺椁,“江小姐待我很好。”
江华神色多了些动容。
他主动带她走到灵牌前,看着她虔诚的点香,叩首,然后走到棺椁前。
十二月的雪天里,江璇珠的尸身完好,闭眼沉睡,进入永眠。
凝霜一开始看向她时,产生一种她只是睡着了,还会再醒来的错觉。
可闻到灵堂的香炉味道,听到府里的哀乐,抬眼看着丞相府里四处可见的白布,还有穿着丧服的江华时,突然真切的意识到,江璇珠死了。
胸口再次一阵揪心的疼痛,接着是近乎窒息的憋闷,然后是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凝霜捂着胸口,不断的流泪,喘息,突然的反应让江华的脸都惨白起来。
贺欢也因她这个样子紧张起来,在她快要倒地的一瞬,急忙将她护到怀里。
“周太医还没走远,快叫周太医!”江华冲外面大喊。
凝霜不知道怎么是怎么了。
她与江璇珠只见过两面,但看到她仪容的那刻,情绪上有种无法承受的感觉。
贺欢将凝霜带出灵堂,扶到一处椅子上,看她坐下来缓了一会后,呼吸没有那么急促了。
周子云刚吊唁完江璇珠,没走两步又急乎乎的赶来。
他一边问了下凝霜的情况,一边号了下脉。
“乡君无大碍。”他松了口气,“应是见江小姐最后一面,忧伤难过导致的。”
凝霜离开了灵堂心情平复了些,望着里面的棺椁。
“我与江小姐见面次数不多,但她待我很好,怎么会走的这么突然。”
“生死有命,皆是天意。璇珠的病不是一两天了。”江华轻叹了下,“若没有乡君的药草,还有周太医,璇珠可能连今年秋天都熬不过去。”
江华看着凝霜今日的反应,神色里也带了些担忧:“乡君也请珍重身体。”
府里陆陆续续前来吊唁的人,凝霜不想过多叨扰,起身谢过江华,待身体好些后,离开了江府。
马车开往回宅的路上,贺欢看她逐渐恢复过来,还是多问了句:“好些了吗?”
“多谢表哥牵挂。”她掀开车帘,漫不经心的望着车外。
“以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找我便是。”
“好。”
凝霜只把这些当成了场面话。
这男人都不想跟自己做夫妻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娶了新妇后便江湖不再见了。
贺欢感觉到了她的疏离,却看不懂她的反应。
以前她求自己娶她的时候,也主动提过以后想跟他和离的意愿。
可现在遂了她的心意,她却好像一点情分都不讲了。
往日在府里,她对他的好,曾与她在榻上的亲密,似乎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贺欢回想着她态度的变化,觉得都是从自己强迫她,弄伤她开始的。
他心里的道德感鞭策着自己,对自己的厌恶也愈发加深。
“到了。”凝霜看着宅子越来越近,站起身来,“多谢表哥送我回去。”
她的自尊心不容易自己跟贺欢呆太久。马车还未停稳,凝霜就急的站起身来,走到贺欢跟前的时候,碰巧车上不稳,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贺欢急忙护了她一把,凝霜本能的扶住了他的肩,近距离的贴近着他的脸。
“小心。”贺欢望着她,轻声说着。
凝霜点点头,有些拘谨的松开他的肩。
刚站起来准备离开,胳膊就被人拉了一把,身子又再次跌入贺欢的怀中。
贺欢本想等她站稳了便松手,可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总觉得放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凝霜愣了一些,想挣脱开却发现有些困难。
她不懂贺欢是怎么了,却已经给他贴上了薄情寡义的标签。
“还望贺大人自重,不要做出有损清誉之事。”凝霜冷冷的说,“我已经不是贺夫人,和离书也已经签了。”
她撒了慌,但对他的不满也是真的。
贺欢收敛了举止,慢慢放开她。
凝霜慢慢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一脸漠然的望着他:“表哥保重,再见。”
接着便头也不回的下了马车。
贺欢在那一刻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慌乱感。
他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但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似乎这次就像是真正的离别,让他无端生出一种不安感。
但眼下一切如常,贺欢只能理解为或许只是不舍得与她分开罢了。
男人坐在马车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所有的情绪化成了心里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