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都一家普通的首饰店里,客人没有几个,伙计百无聊赖。
凝霜走进去的时候,伙计认出了她来了精神,知道是贵客上门了。
“我要找王三。”
“客人里面走。”
他站起身,将凝霜往里面领了去。
凝霜穿过正厅,进了一间杂物房,看着伙计转动了隐藏的把手,地面上的一块板子动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的楼梯。
“有劳了。”
她径直顺着楼梯下去,直接来到了地下室。
与楼上普通的饰物店不同,地下室的东西尽是从渊朝外面想法设法搞来的稀罕物。
屋里灯光明亮,货物众多,小到首饰皮草、大到西域兵器,应有尽有。
包括马匹的生意,只要有需求,就没有他们不做的。
王三正在擦拭着地下室陈列的宝贝,看到凝霜后赶忙笑着迎接。
“许乡君,好久不见。”
王三是一个身形高大,懂鲜缅语的人。
凝霜之前偶然间在奇货居里,听店里的客人闲聊时提过这家店,也知道了“王三”这个暗语。
后面来了这个地下室发现这人是有些本事的。
确实有些好东西。
王三第一次见到凝霜的时候,除了感慨这女子确实漂亮,也发现她是个识货的主。
她好像在鲜缅人那里待过一样,东西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原本以为她就是来做些普通生意,买些稀罕玩意看看,却没想到她开口要西域马。
西域马的生意,王三是想做的。虽然难度大了点,但挣的也多,一匹马也算价值连城。
王三对她的财力不放心,又怕她是朝廷派来生事的,一开始本不愿意做,后面她三翻四次的过来,找了各种理由说服,再加上一笔不菲的订金,王三才终于敢接她的生意了。
“这张纸上的草,就在鲜缅族的脉山上面。”凝霜将纸递给他,“采上几筐回来。”
王三听到脉山,知道是鲜缅族王附近的山脉。
他不知道她是这么知道的,但做生意的人,向来不多嘴。之前合作顺利,这次按照她的要求,放心收钱办事就是了。
凝霜看着图里的提花草,感觉后背又隐隐作痛起来。
记忆里鲜缅族的鞭子,似乎又甩在了背上,让她浑身开始不适。
原主听在鲜缅族的渊朝人说过,提花草是有多种效用的药草,只生长在脉山上。
其中的效用之一,便是止血。
鲜缅族的和亲公主,身上被打的血肉模糊时,只要涂上这种草,便不会失血过多,用不了多久便会痊愈,接着就能继续挨打了。
血虽止住了,身上却尽是一道道鞭伤后的浅色疤痕。
那个老首领乌尔,经常在鞭打过后,强行让人撕开了秦凝霜的衣服,听着她伤口粘在布料上被撕开的叫声,看着她因不着寸缕屈辱的神情,还有满身的血痕,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的话,始终记在了凝霜的记忆里。
“迟早,我们鲜缅族人要占领你们渊朝的土地,踏平你们的王宫,占领你们的女人。”他喝着美酒,势在必得的说着,“男人为奴,女人为妓。”
“宫里的皇室成员,应该都既做奴又做妓才好,不论男女。”
凝霜被记忆冲击着脑海,只觉心里一阵作呕。
她安顿好便匆匆离开了地下室,等出了店外,看着外面的业都景象,才稍微从记忆里脱离,整个人松弛下来。
接着她抓着门框站立了一会儿,问了问心神后,才摇摇晃晃的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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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的时候,业都的荷花全都开了。
满城尽是一片盛景,到处都是驻足在荷花池边,观赏攀谈的人。
除了赏景,新出的荷花饼、喝花茶、还有莲子糕,也遍布了整个业都。
凝霜的酒楼里,新出了用荷花花瓣做的菜肴,最有名的属于荷花汤。
她自己也是喜欢这道荷花汤的。
汤里独特的香气及口感仿佛可以化解暑气,心神也能稳定一些。
喝着汤,坐在雅室里,凝霜听着旁边雅室的人聊着大兴城的局势。
如今大战正在关键处,城里的人也都关注着情况。
“听说大兴城那边打的可激烈了,两方都伤亡惨重。”
“这可是夺城战啊,咱们的人为了夺回大兴,很多士兵都死在城墙上的乱箭下了。”
“那可不是,攻城车、云梯、撞城锤都用上了,可那群鲜缅人也不好对付,听说敌军埋了地雷,用了油锅石块,正厮杀的猛烈呢。”
“这都打了快三个月了,听说前不久支援的粮草还差点被敌军截获,险况百出。”
“天子也是有魄力,找了个从没有打过仗的人去夺城,我记得姓贺对吧。”
“就那个。”说话人的声音突然隐晦的笑了一下,“就之前城里传的那个有隐疾的贺大人。”
“是他呀?”另一人嘿嘿笑了一下,“目前看,这贺将军还是有能力,只是这男人床上不太行的话,总归让人不放心啊。”
“我们不放心,他放心吗?”又一人嬉笑道,“他夫人可是个风流美人啊,也不知能不能耐得住寂寞。”
众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开始没轻没重的聊起了坊间的各种风流事来,却听到旁边的墙似乎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男人们疑惑的看着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雅室,听着这一下又一下的踢墙声,似乎火气极大。
众人面面相觑,对方踢了几下后,似乎终于消停了。
其中一个男人好奇,走到旁边的雅室看了一眼。
里面早已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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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不行就不放心了?什么偏见。
凝霜出了酒楼,坐上去铁坊的马车,心里还是为贺欢抱不平。
一个辛辛苦苦在外面打仗的人,还要被人拿房事调侃,真是无聊透顶。
还担心别人老婆能不能耐得住寂寞,管好自己老婆吧。
她越想越气,打开自己壶里的莲花茶,大口饮了一下。
“我男人有天赋着呢,不用你们闲操心。”
她红着耳根,一个人坐在车里嘟囔着。
“就是做事讨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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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霜到了铁坊的时候,何瑞光着膀子正使出全力,挥着一把新做出的刀,对着刀架上的那把鲜缅刀用力大砍。
他挥刀的时候很投入,也使出了十足的力气,忘我的一下下劈着,测试着新刀的硬度。
凝霜站在他身后约有两刻的时间了。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那把新做出的刀,在何瑞的施展下,一下下的与鲜缅刀抗衡着。
何瑞劈了很久,终于感觉到累了。
他虽喘着气,脸上却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何瑞准备去喝口水,就看到有人将水递了过来,这才注意到了凝霜。
男人接过水大口一饮而尽,凝霜问他:“测试多久了?”
“两个时辰。”他放下碗,兴奋的说,“快接近了,我觉得马上就能做出来不输鲜缅人的刀了。”
“两个时辰?”凝霜眼里也难掩意外,主动拿起拿把刀,对着他摆了架势,“我试试,你用那把鲜缅刀。”
何瑞没想到她会亲自拿着刀试,劝道:“你拿着这个有些危险了,许老板。”
“没事,有人教过我,你接好招就行。”
何瑞不同与其它的铁匠,除了练刀,也会些基本的功夫,看凝霜这么坚持,便也配合着她,用鲜缅刀抗击着。
他看凝霜挥刀的时候虽然力气没有男人大,但有模有样,确实是有人教过的。
“大胆劈就好,我接的住。”
他催促着,也想试试自己刀的厉害。
凝霜用刀与他来回了半个时辰,最后一下的时候,使出全力劈了上去。
何瑞看的出来,她这一下动作不轻,急忙用鲜缅刀接了上去。
两人均紧紧盯着这把刀的动静,除了慷锵有力的撞击声,刀身并未裂开。
何瑞接过刀,细细端详着上面打斗磨损的痕迹,肯定的说:“只差一点了。”
凝霜看着那把鲜缅刀,刀身至今无任何缺口,而这把新刀隐约见了痕迹。
“问题大吗?”凝霜看着刀问他,“还能再改良吗?”
“炼铁锻打上应该没有问题了。”何瑞想了想,“但耐磨性差了点,应该是淬火上出了问题。”
凝霜进铁坊看了看,指了指一大缸液体:“这个就是你的淬火剂?”
何瑞点点头:“不是以往的水,我用了油。”
凝霜之前把淬火这事忘了,捏着下巴回想了好久。
以前的记忆里,淬火剂是啥来着?
她当初第一次听到古人用的淬火剂,还惊讶了一把来着。
何瑞正研究着是哪里要再改进,就看凝霜突然打了个响指:“想起来了。”
凝霜回头看着他,对上的是何瑞认真求知的神情。
她突然有些心虚了,这人似乎认为自己无所不知。
“要不咱试试动物的尿液,还有脂肪,脂肪就是它们的肉,油多的那块。”凝霜给了方案,“多试试几种动物的,看哪种好用。”
何瑞虽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原理,经验却告诉自己并非无理可循。
“多谢许老板。”他郑重的作揖,“我现在就出去找找。”
“谢谢你。”凝霜望着他。
何瑞不解的抬头。
“谢谢你愿意把铁坊盘给我一个陌生女子,谢谢你废寝忘食的研究这些。”凝霜也郑重的表达了感激,“终于快成功了。”
“是我该谢谢许老板收留。”他诚恳的说,“我一直想做出上好的兵器,却一直不得要领,忙于生计也没时间研究。”
凝霜从没觉得何瑞是个会说话的,现在却难免有点小看他的感觉。
她笑了笑,“是我靠你才能将想法实现,没你不行的。”
说着又想了想:“半个月后我会再来,你若觉得成功了,就正式给我做把刀吧,还有一个小玩意也得麻烦你。”
凝霜顺手再拿出一个指尖陀螺的样品。
“用成功的材质做个一模一样的。”
接着,又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给他:“新刀上记得刻上这两个字。”
何瑞看着这两个字,又看看她:“贺欢?”
凝霜点点头。
“是那位正在大兴的贺将军吗?”
凝霜没想到他一个天天埋头研究的人,也知道贺欢的名字。
何瑞站直身体,冲她恭敬的见礼:“何瑞一定不负贺夫人所托。”
凝霜有些吃惊这人真的没想象中那么木讷。
她笑着说了声:“那等你的好消息呀。”
接着放下一壶新的荷花茶:“请你喝的。”
然后一如往常那样,挥挥手离开了铁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