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君心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初九，京城坊巷御街十里红妆，百姓翘首踮足，只因定国公府缚大姑娘与皇室夙王喜结连理，簇拥着观望这场门当户对的皇家大婚。

大红花轿伴着唢呐声、炮仗声入了夙王府正门，新人拜完高堂，新娘子被喜娘送入洞房，等候郎君到来。

绛筠苑内室红烛熠熠，缚愉凤冠霞帔端坐在红木月亮门罩拔步床上。

室内静谧，贴身侍女与嬷嬷按规矩候在门外，徒留新娘一人在屋内。

缚愉当下对往后日子的怀揣着几分期待和憧憬。

缚愉被红盖头遮住视线，也不知是何时辰，只知晓门外一两道交谈声，后没了动静，紧接着是一阵趵趵的脚步声。

缚愉不由攥紧了红缎金丝的裙裾，年少时一瞥惊鸿，令她惦记许久的少年，终归于今日成了夫妻，事到跟前却颇几分紧张之态。

喜娘将红漆托盘呈上来，等候男主人公用玉如意来揭开新娘子头上的喜帕。

待盖头被揭，露出惊为天人的面容，喜娘眉开眼笑，“请王爷坐在娘娘的右侧。奴婢须为二位撒帐。”

君夙启拢了拢衣袍，坐于缚愉身侧。

接着便是喜娘将金钱彩菓散掷在两人所坐的拔步床上，又分别取了夫妻二人的一绺青丝，将其绾在一处，装在宝匣中，“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

接着又是一番冗长的礼节，二人行过合卺酒，待到喜娘道一声：“大吉”，才算是礼毕，可成功身退。

偌大的室内只余新婚夫妻二人。

两人届时隔的近，缚愉依稀闻得见身畔人传来淡淡的酒香，令人醉溺其中。

净房早已备好水，君夙启径自沐浴回到内室，瞧见缚愉正对着铜鉴钗珠环，透过镜面映射出一副未施粉黛的瓷肌容貌。

倒是使他想到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形容其貌倒也恰如其分。

君夙启只瞥一眼即收了目光，径自躺上床，阖上了眸子。

待缚愉梳洗完毕，远远瞧见君夙启已躺下，似是已熟睡，她掩住眼中些许失落，将旁的灯火熄灭，留着一对红烛燃烧，方准备上榻，男人躺在外侧，她须得越过他到床里头去，只得小心提了步子，却不当心被裙面缠住足，踩上了对方的脚。

连忙去观察男人的反应，转眼四目相对，缚愉以为自己将他吵醒了，急忙挪了脚，身体反而缺了平衡失控，半截身子压在君夙启的小腿肚上，“殿下，对不住。”

缚愉连爬带蠕的到了床里头，卷了锦褥面朝着帘帐一阵尴尬。

压在腿肚的绵软感顷刻消失，君夙启睨了眼缚愉的背影，着了件薄衫，勾勒出身形愈发单薄，引得他眉头微蹙。

难怪方才压在自己腿上时，如同隔靴搔痒。

“王妃。”

“嗯？”缚愉这厢还在为方才糗事感到丢脸，听到他唤自己，愣了半晌。

君夙启微抿唇，道：“章华门前本王所言皆算数。”

缚愉脑袋霎时宕机，缓了好一阵，忆起他说过待日后成婚后，自己何时想离开王府，自当放她离开。

“殿下可是心底有意中人了？”她声音轻的好似风一吹，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男人此刻的缄默，于缚愉来说即是承认。否则新婚之夜，又何故同自己划清界线。

眼眶发酸，一颗充满希冀的心直直往下坠，泪水模糊了两靥。她庆幸自己此时朝里背对着他的，看不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画面一转，只见一女子提着裙裾穿过垂花门。

恰值初春，夙王府庭院内的池馆水榭映在一片花团锦簇中，可她却无暇驻足欣赏此等良辰美景，想到府中下人所说的话，缚愉思绪纷杂间不曾注意廊道迎面而来的一行人。

她想要去府门一探究竟，不免步履匆匆，等缚愉觉悟到要撞到来人时，愣生生拐一脚，欲错身避开。

不料另一道身影迅速挡在跟前，她就这般撞了上去，不知脚底踩了何物，令缚愉身形不稳，跌倒在地。

“哐当”，她顾不得腰间的刺痛，循声望去，通灵剔透的麒麟纹玉佩摔得四分五裂。

潜意识反应使缚愉去捡碎片，手指刚触碰到白玉，手腕就被大掌锢住，动弹不得。

君夙启抓住她的皓腕，道：“王妃，唤下人来收拾即可，免得落了伤。”

缚愉闻声抬头望向他，又将目光挪到一旁伫立的女子身上，准确的来说，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少妇身上。

她舔了舔微干的唇畔，凝着少妇已显怀的腹部，心底估摸胎儿应当满了三月危险期。

若她刚刚真撞上去了，也不知胎儿保不保得住。

缚芊芊望向身前的男子，柔着嗓音道：“殿下，这位姑娘想来应当是王妃？”

“本妃看着不像么？”缚愉抓住君夙启的小臂，借力站了起来，动作间牵扯到腰间的伤，引得她秀眉紧攒，咬着朱唇愣生生压住溢出的痛呼声。

方才她可没错过对方注视君夙启深情的目光，又想到此行的目的，语气不免有几分相冲。

“璟颐，这位姑娘是谁？”她等他解释。

“娘娘，你唤我芊芊便好。”缚芊芊低头轻抚腹部，又道：“殿下救了奴，又怜我孤苦无依，且怀有身孕，便带着入了王府，娘娘若是不便，我这就离开。”

缚愉挑了挑眉，问她：“恕本妃冒昧问一句，芊芊姑娘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芊芊抚摸着腹部的手一顿，眼圈发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偷偷望了眼男人，随即低下头颅，“我……”

君夙启打断她的话，对缚愉道：“王妃不必多想。本王暂时安排芊芊在府上住些时日，王府厢房众多，择一处出来给她，劳王妃操持着诸项事宜。”

又对立在那的缚芊芊道：“随本王走罢。”

一阵春风拂来，吹乱了缚愉的云鬓青丝，她拂开挡在眼帘的几许发丝，凝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直至瞧不见，垂下凤眸，瞥见青砖上碎裂的玉佩，心中凄凉之感异盛。

画面再度转变，不久前堪堪显怀的女子，如今不知过了几月，腹部已高高隆起，显然是要临盆的迹象。

孕妇拉着缚愉的双手，靠近她的耳旁，轻声道：“妹妹，待我诞下麟儿便离开王府，将到那时就将王爷归还给妹妹，不过日后请务必善待姐姐腹中孩儿，毕竟他是王爷的唯一至亲。”

缚愉面色苍白，欲要抬手将缚芊芊推开，随即思及到她是一介孕妇，动作僵在半处。

不料眼前与自己挨着相近的人往后踉跄几步，跌落在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上。

缚愉恍了神，惊觉脖颈一凉，才发现自己被一歹人劫持。

“血、血啊……”

缚愉被惊呼声吸引，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缚芊芊下身裙裾被一片鲜血染红。

君夙启身后跟随着一众守卫而至，见到眼前的场景，神色蓦然一凛，目露狠戾扫向持刀的歹人。“放了她，本王可留你全尸。”

歹人死死盯着躺在血泊中女人的身影，又听到眼前男人的一番话，面露讥笑，“有趣，这女人蛇蝎心肠，将那女人肚里的孩子给弄没了，你居然还要救这女的。”

缚愉正要矢口否认自己没推人，歹人将匕首望她肌肤上怼近了几分，“别动，想你男人救你？让他放老子离开。”

歹人凶神恶煞，吐了几句脏话，啐了一口又道：“不然老子死了拉个垫背的，也正好拿你这女人命替那孩子偿命，算是替天行道，死前做一件好事。”

“殿下，救妹妹要紧，孩儿的事不怪她……”话还未说完，缚芊芊便晕厥过去。

君夙启疾步上前将人拢在怀里，转身吩咐贴身护卫：“银谷，将芊芊送回寝殿，银川你即刻命太医赶来为她救治。”

“等等，夙王若想老子留她一命，就让你的护卫送老子出城，不然休怪老子玉石俱焚。”

缚愉凝着他，凤眸透着希冀，恳求她为自己留下来，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伴自己左右。

可最后他带着缚芊芊走了。

缚愉此刻幡然醒悟，笑得眼角泛起泪花，原来自己竟比不得外人重要，不，若说外人，应当是她缚愉才对，从始至终她才是君夙启不被爱的人。

如今，自己也该清醒过来了，缚愉眸光一寒，反手折了对她持刀的手臂，一手接住失力而坠的匕首，又回身往他的腿肚踢扫而去，使歹人跪倒在地。

银谷见此情景，从旁将歹徒制止。

“银谷，我想问他一个问题，你先放开他。”

银谷有些犹豫，他的任务是护娘娘无恙。

缚愉看穿他所想，神情淡漠道：“他的手已被我折断，无须担心。”

待银谷退至一旁，缚愉问歹徒：“作何要诬陷本妃？”

“什么诬陷，老子可是清清楚楚瞧见你这毒妇推了那小娘们，地上那摊血迹可不就是你的手笔。”

缚愉将视线投向那遭血泊，遽然胸口一阵剜心痛，她低头便间心口插上一把匕首，正潺潺往外流着鲜血。

这一夜，缚愉睡得极不安稳，被君夙启折腾了两回，才沉沉昏睡过去；到了后半夜她又做了些光怪陆离的诡梦，一帧桢掠过脑海，历如亲身经历般。

缚愉醒来时，浑身酸软无力，但都不及心口传来的阵阵剧痛。梦里，不对，如此说来应当是前世，她胸口便挨了一刀，如今心口阵痛，与那时被歹人所捅一刀痛感真实。

她环顾四周，一切皆是大婚当日的场景，肩际的红莲戏鱼锦衾滑落，露出肌肤上青紫痕迹。

当下明白自己昨日与君夙启成婚，已然行过夫妻之礼。

如今新婚夜与前世却有所不同，后者自己并未同君夙启行过夫妻之实，且新婚夜对着自己言明心有所属。当晚红烛高照，同床共枕，两颗心却不在一块。

原来前世自己真情错付，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想来后面的下场应当不会有多好。

如今，趁着缚芊芊还未进王府，她得尽快找君夙启要了和离书，从此天高海阔不相见。

缚愉当下打定主意，心情如拨云见月，顿时明朗起来。

“囡囡，身子可还舒服？”君夙启站在床畔前已有片刻，见榻上之人神游，想到她身体娇气，以为是昨夜他折腾的狠了，这会身子骨不畅快。

缚愉循声望去，见君夙启不知何时伫立在榻前，宛如惊弓之鸟，小脸一片惨白，身体往锦褥里缩瑟几分。

“囡囡，你怎么了？”男人发问，见她脸色苍白，心口跟着一紧，伸手作势探向她。

缚愉以为他是要因昨晚引诱他一事，找自己秋后算账，遂忙闭紧了眼。

脑海里掠过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引得君夙启心绪乱飞，压下那些靡乱场景，将手探她额间温度。

额间传来一股暖意，缚愉缓缓睁开杏眸，原是他的大掌抚上她的额头。

听得男人嘀咕道：“没有发烧呐？”

“囡囡可是只有身体不适，没有别处了？”

缚愉有些意外他对着自己这般柔情似水，在前世的记忆与今生里，他对着自己可是冷心冷情惯了，见惯他对自己淡漠的样子，如今对着自己嘘寒问暖，倒是缚愉感到受宠若惊。

他不会也同自己一样，有了前世的记忆，此举莫不是在试探自己？

不对，假使君夙启有了前世记忆，发现自己夺走他的清白，还逼迫他娶自己，或许不会好言相待，定将自己休出府门，然后如同前世遭遇一样赏她一杯鸩酒。

脑瓜灵光一闪，莫不是眼前这人失忆了？

缚愉思忖着，于是乎小心翼翼抬起眼，扯了扯他的衣袍，目光沉炽问：“您这是失忆了？”

君夙启沉默半晌，望着她殷切的目光，迟疑般点了点头，“嗯，本王确实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