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郡主府上的赏花宴
琳琅满目的布匹摆在眼前,一应女眷全部挑花了眼。
但她们个个都极有分寸,挑完了就走,绝不逗留,也并没有去瞧那一看就不是为她们准备的布料。
也正是因为如此,颜氏瞧着满意,又额外给了他们没人一匹布。
姨娘们自是千恩万谢。
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颜氏才招呼程胭到自己跟前,问她有没有喜欢的。
程胭没有说话,颜氏便又换了一种方式问,“可有想好要做什么衣裳?”
“母亲做主就好。”程胭轻声回答。
这样的回答其实不会出错,没有哪家婆婆会不喜欢乖巧听话的儿媳妇,可颜氏却并不乐意见到程胭如此。
“可是觉得不好看?”颜氏想了想立刻做出决定,“若是没有瞧得上的,让他们再送来便是。”
她温柔的看向程胭,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程胭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摇头,“这些布料和首饰都很漂亮的。”
“没有觉得不好看。”
“不用送新的过来。”
程胭飞快的回答,生怕晚一会儿婆婆就真的让人送别的布匹来,她不是没有喜欢的,只是不知要怎么挑选。
什么布料做什么衣裳,什么首饰配什么衣裙。
这些都是学问。
但程胭对这些,是一窍不通的。
李氏对她素来厌恶,没有使法子故意磋磨她都算是心善,又怎会费心的教导这些?
“那同娘说说喜欢什么,我们一块儿瞧瞧可以做成怎样的衣裳。”
婆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就像是记忆中阿娘一样。
程胭起初是拒绝的,但颜氏一直坚持让程胭自己选,她的声音虽然温柔,却带着淡淡的强势。
在婆婆的鼓励下,程胭到底选了一些。
“嗯,这个颜色很适合你。”颜氏欣喜的将布料放在程胭的身上比划,和掌柜商量做成什么款式好看。
然后又挑选了搭配衣裳的首饰,“方才那匹布,花纹繁杂,做出来的衣裳自然也是华丽的,就要搭配相应的首饰。”
“像这个太繁杂的也不行,容易喧宾夺主。”
颜氏说的认真,程胭听得也认真。
婆媳俩一边说着话,一边选布料,到最后竟足足选了七八套衣裳,程胭自己都觉得意外,“母亲,这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翠云阁的衣裳可并不便宜。
“这一回去赏花宴,本就要置办新衣裳,何况府中女眷都置办了冬衣,你当然也要有。”颜氏将这些衣服的用途细细说明白。
话虽如此,可即便这么算下来,还是独她最多,程胭担心落人口舌,但颜氏才不在乎这些。
“原本冬衣是要过些时日才置办,她们不过沾了你的光,才能早早的做新衣裳,哪里还会说三道四。”颜氏对着挑选出来的布料满意极了。
“至于其他的,你就当是娘偏心你,莫要多想。”
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让程胭瞬间红了眼眶,忍了好一会儿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阿娘去世之后,程胭从未想过还有一天,竟有人会毫无顾忌的告诉她,偏心于她。
说的那般直白,又那么的理直气壮。
明明是不合适的。
只是程胭无法拒绝,也舍不得拒绝。
*
时间一晃眼就过去,转眼就到了赴宴的这天,程胭早些日子就往程府去了消息,因为程府和永宁郡主府相距甚远,还是在两个方向。
于是程胭便让程芮先从程府出发,再同她们一道去郡主府。
这天天还未亮,程芮就早早起身拾掇自己,她一边对镜上妆,一边冷声抱怨,“明明都已经是国公府的少夫人,竟还这般小家子气,她就不能派车来接我吗?”
身后伺候的福儿贵儿,大气都不敢出。
但程芮的话依旧被人听了去,且对方如她所愿的接过了话茬,“谁说不是呢!”
李氏一早过来程芮院子瞧瞧女儿情况,刚走到门外便听见这番话,心中怒火瞬间就被点燃。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里骂骂咧咧的,“才不过成亲几日,就忘记自己姓甚名甚,真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些年巴巴的把人给养大,早知如此还不如将人丢去庄子上,忍她自生自灭来的干净。”她狠狠的咒骂着,只想逞口舌之利,半点没想过这些话是否有事后推脱之嫌。
因着傅丹琼的女儿嫁入高门,成了尊贵无比的世子夫人。
李氏心中早就堵着一口怨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明明自己的女儿样样不差,怎么这样的好亲事,就落到程胭的身上?
傅丹琼那个贱人,死都死了,还要压自己一头。
“芮儿,你一定要争气。”李氏知晓自己没了指望,就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程芮的身上,让她今日务必要好好的把握机会。
程芮没有说话,只一个劲的盯着铜镜,李氏站在她的身后,程芮从铜镜里可以清晰的看见母亲的模样。
她的面容扭曲着,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嫉妒和疯狂。
程芮不禁在想,母亲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程胭那个贱坯子靠不住,芮儿,娘所有的希望可都在你的身上了。”李氏的声音里是殷切的期盼。
程芮其实知晓母亲到底想说什么,不过就是希望她好好把握一切可以往上爬的机会,飞上枝头后不要忘了提携弟弟。
她并不想答应,却只能应下,“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把握机会。”
“见了程胭之后,记得好好敲打敲打她。”李氏对程胭很是不满,“她不要以为嫁了人,就能够彻底和娘家断干净。”
李氏充满精明算计的话语,深深刺痛程芮的心,她看着铜镜中母亲扭曲的面容,没由来想到了自己。
若程胭成亲之后还有理由不见父亲母亲,那她呢?
她的日后会如何?
和程胭比起来,她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程芮顶着清晨的寒风坐上了马车,马车从程府行使到越国公府,程芮本以为她是和程胭同乘马车去郡主府,可谁知国公府的下人说天气渐冷,便不多折腾,届时让程府的马车跟在后头一块儿同行。
叫程二姑娘安心便是。
一辆马车并不会改变程芮出生。
她即便今日同程胭同乘一车去郡主府,也改变不了什么,但程芮只觉得心冷。
越国公府的这番做派,让她清楚的明白,自己和程胭之间究竟有多少的差距。
程芮坐在马车里头等着,好在她没有等太久,就听见越国公府的角门处传来动静,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去,老远就看见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的程胭。
她跟在越国公夫人的身后,身边还有两个小姑娘。
京城中双生子不少,越国公府就有一对,程芮有所听闻,却无缘一见。
她看着那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围在程胭的身边,亲亲热热的喊着嫂嫂。
然后便瞧见程胭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走上了马车。
程芮有些不忍再看下去,这温馨的一幕刺痛着她的眼睛,她明明厌恶万分,却迟迟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
直到她们都上了马车,她才放下帘子。
手指已然僵硬麻木。
福儿贵儿连连开始替她揉搓起来,但程芮好似没有任何感觉一般。
只是深深的,盯着面前的马车看,好似要将车盯出一个洞来。
到了永宁郡主府,程芮一改马车上的冷漠,三两步走到程胭身边,乖巧的问安,“长姐。”
程胭略略点头,并未和程芮寒暄,她拿出自己的请柬,交给了郡主府的门房,同他们示意程芮是和自己一道的。
门房接过请柬一看,恭恭敬敬道:“越少夫人,里头请。”
程胭心中紧张,但她听到旁人如今对自己的称呼,想起自己如今一言一行代表着国公府的脸面,心中倒生出诸多勇气来。
她很好的将胆怯和不安通通藏了起来,冲着门房微微颔首,从容不迫的往里头走去。
程胭的不安和胆怯程芮看不见,她只看得见有许多人前仆后继的过来同她打招呼。
程胭未必认识那么多人,可这些人却是认识她的。
程芮看见了被众星捧月对待的程胭。
这是她从未见过,也根本无法想象的。
程芮面上平和,实则内心早已经嫉妒的面目全非。
人群过了许久才散去,程芮亦步亦趋跟在程胭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小声道,“长姐如今,可谓是今非昔比。”
酸溜溜的一句话,夹杂着不少私人情绪。
程胭的确是不擅长和人接触,但好话和歹话,还是能够听明白的。
“二妹此话何意?”程胭的声音又轻又淡,听不出什么喜怒来。
程芮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和记忆中的人有许多不同。
她没回话,似也知晓此时得罪程胭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情,程芮向来能屈能伸。
当年还是庶女的时候,可没少伏低做小。
如今不过说句软话,又有什么难的?
“长姐可是误会我了?”程芮轻声回应,“我不过是感慨一句。”
但程芮到底忽略了一些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向程胭低头已是许多年以前的事,如今再度低头,她并未由她自己想象的那般宠辱不惊。
程芮的心里不痛快极了,就好似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啮她的心,浑身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
程胭自然听见了她的解释,却不曾回应什么,只是轻声叮嘱她一会儿莫要胡乱走动,“母亲说让我带你来见一见世面,我也应下了,你是程家的二姑娘,一言一行皆代表父亲脸面,还望二妹明白。”
程芮闻言心中更觉屈辱,何时轮得到她来教训自己?
“长姐说的是。”程芮的声音冷的可怕,这句话好似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程胭同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将人带来宴会也已经仁至义尽。
二人随着是女的知音一同落了座。
因程芮是程胭的妹妹,她的座位就被安排在程胭下首。
程芮对这安排十分不满,却是敢怒不敢言。
永宁郡主的府邸极尽奢华,这赏花宴也是京城闻名的盛事,最要紧的这并非是浪得虚名。
郡主府上当真有名贵的花。
永宁郡主每年邀请京城世家命妇,贵族子女共聚,目的其实简单而纯粹。
不过是想要听听这些才子才女,写下些好听的诗句来夸一夸她花心思培育的花。
因为永宁郡主身份高贵,能被她邀请的人,都是身份尊贵,家世相当,一来二去还促成了不少姻缘。
一时间成为坊间美谈。
更有不少定了亲的男女,苦于平时没有机会见面,便在这赏花宴上,大大方方的相见。
永宁郡主对此乐见其成,横竖她身份摆着,也没有人会在她府上闹事。
这宴会便越办越隆重,每年都有不少人苦苦找寻门路要来凑一凑热闹,见一见世面。
当然也不乏有想要攀高枝的,不过碍于永宁郡主身份,还不曾有人敢做的太明显。
来府上赏花的人也有,但到底在少数。
程胭其实并不太懂这其中区别,只觉得这些花都很漂亮,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颜氏见程胭好奇,便笑着同她说起一些趣事来。
“这府上的花,都是永宁郡主自己亲自照顾的,郡主可是花了不少心血。”颜氏指着厅内正中央的那盆牡丹说道,“郡主府养了不少的厉害花匠,但那些花匠的本事,还没郡主自己厉害。”
颜氏每年都过来,早已经不新鲜了,但她这会儿觉得,给儿媳妇解惑,也是件不错的事。
婆媳俩的声音不大,但奈何程芮距离程胭太近,故而将她俩的对话听了个正着。
程芮心中大受震撼,明明程胭什么都不懂,就是个蠢货。
为何越国公夫人竟半点都不嫌弃?
程芮诧异的同时又生出了丝丝羡慕,她羡慕颜氏对程胭的爱护。
程胭的运气,怎么就能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