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家众人打道回府,喻兰楚与沈昌湛照旧同乘一辆马车。因为考虑到沈昌湛身子虚,不宜颠簸,故而他们的马车速度要比别人稍慢一点。
马车的避震亦是很好,坐在里头几乎没有多少晃动的感觉。
车厢中央是个小小的暖炉,散发出暖洋洋的气息,厚重的帘子将呼啸的北风遮得严严实实。喻兰楚随意地靠着车厢壁歪着,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沈昌湛在对面坐着,手里捧着一卷书籍,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喻兰楚,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手中的那本书却连一页也不曾翻过。
自昨晚离开无妄法师的方丈禅房以后,喻兰楚像是在生什么气,一句话都不曾与沈昌湛说过。
喻兰楚在生什么气,沈昌湛大约也是心中有数的,只是西北苦寒,他委实不愿喻兰楚为了自己而犯险,若是喻兰楚只为了沈家的半数家财,只为了照顾自己到身体康复的承诺,那燃魂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他不说,阿楚不说,旁人只会看到自己身体康健,别的什么都不会知道。
这时,一匹快马从前面飞奔过来,马上的人在距离沈昌湛的马车一箭之地便翻身下马,御车的沈恒见来人身着沈府服饰,也一带辕马,停下马车。
“良三哥?这是怎么了?”
沈良快步走上前来,扶着马车车辕回到,“昨夜大风,前面官道上一棵歪脖子树被风吹倒了,横亘在路上,管家已经带着小厮们前去清理,道路疏通还得一会儿,不远处有个可以歇脚的庄子,三爷与三奶奶不如先去那里歇一歇,小的已经回过老夫人他们,夫人与大奶奶他们夜已经先去了。”
沈昌湛抬眼,见喻兰楚依旧是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模样,便自己做主说道,“那我们也去吧。”
沈恒得令,跟着沈良调转马头,往那庄子飞奔而去。
沈夫人的马车早已停在庄前,几个身着沈家服饰的家丁正在门口张望着,见沈昌湛的马车跟了过来,赶紧备好脚凳和披风,伺候两人下车。
马车停稳,还未等沈昌湛有所动作,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喻兰楚便坐起身来,撩开帘子下了马车,也不等沈昌湛出来,径直向庄子里去了。
杏儿被喻兰楚这一举措搞得有些发懵,她一脸疑惑地冲着沈恒递眼色,什么情况?两人昨天不还是好好的么?今天是吵架了还是怎地?少奶奶怎么撂下三爷自己先走了?
还不等在沈恒那里得到什么回应,眼看着喻兰楚的身影已经走远,杏儿没办法,只好快步赶了上去。
待沈昌湛从马车里钻出来后,喻兰楚与杏儿已经没了踪影。
“嗯?阿楚怎么先走了?”沈昌湛疑惑地问沈恒。
沈恒一脸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他俯身在沈昌湛耳边小声的问,“三爷,您不会又惹少奶奶不高兴了吧?”
沈昌湛苦笑,“我哪里敢呢?”主仆二人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抬脚向里面走去。
沈夫人等人已经在堂中落坐,庄子里的管事也命人奉了热茶上来。
刚喝过一道茶,喻兰楚与杏儿两人掀了帘子进来,沈昌湛却并不在她们身后。
“咦?昌湛呢?”沈夫人有些疑惑。
“大约在后面吧。”喻兰楚随意地行过礼,有些敷衍地说道。
沈夫人听出喻兰楚语气中的不耐之色,心中的疑惑更甚,小两口明明已经相处得挺好,眼看有种情谊渐生的趋势,怎么一个晚上不见,又变回老样子了?
定是昌湛这个不争气的,瞧着挺机灵的,往日因为模样还算过得去,又有些杂学旁收的偏才,所以讨女孩子们喜欢。怎么到了这正儿八经的哄媳妇的关头,竟是这么的不开窍?
不多时,沈昌湛也进来了。恭恭敬敬地躬身向沈夫人行礼。
沈夫人哼了一声,也不看他,也不叫他起来,只把沈昌湛撂在堂中央,一脸尴尬。
什么情况,媳妇一路上不搭理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老娘也甩脸色给自己看?
沈昌湛有些惶恐,脸上堆起笑意,说道,“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不高兴了?”
沈夫人眉头一竖,“谁还能惹我不高兴?当然是你这个逆子了!说,你为什么要欺负你媳妇?”
“?”沈昌湛闻言一脸懵逼。
“???”喻兰楚两脸懵逼,自己错过了什么?从昨晚到现在,满脑子都是西北、西梁、银针医圣、燃魂丹等事,骤然听到沈夫人当众训斥沈昌湛,貌似还和自己有关?她也有些懵了。
“逆子,你还不知错?难不成气坏了你媳妇儿,还要气死老娘不成?”沈夫人见沈昌湛仍是愣愣地站在当地,一点举动都没有,语气更是严厉。
沈昌湛训得不知所措,只好跪在当地,说道,“娘您不要生气,儿子知错了……”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喻兰楚这才彻底回过神来,看到沈昌湛跪在地上,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她赶忙起身向沈夫人笑道,“您错怪他了,沈昌湛他并没有惹我生气。”
沈夫人不信,“兰楚,他欺负了你,你不要憋在心里,告诉为娘,为娘整治他!你不必替他担着为他说话的。”
这都哪跟哪啊……“我真没受委屈……”
沈昌湛跪在地上,眨巴眨巴眼,在喻兰楚看不见的地方,沈夫人默默给儿子递了几个眼色,又故作愤慨地说,“你都直呼他姓名了,可见他必是让你气得狠了,兰楚,你不要担心,为娘给你做主!”
苦肉计啊这是,沈昌湛也心领神会,跪在地上更拿捏出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他有些虚弱地说,“娘亲说的是,兰楚心情不好,我为人丈夫不能使妻子舒心,实在罪过。”
沈夫人见喻兰楚还在踌躇,便要再加一把火,继续训斥沈昌湛,盛怒之下竟是举起拐杖摆出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喻兰楚见势,以为沈夫人真的生气了,赶紧打圆场道,“真不干昌湛的事,是我自己心里有事,所以才会心不在焉,也疏忽了他,夫人若要罚,便罚我吧。”
沈夫人拉住喻兰楚的手,如同变脸一般,对着喻兰楚和颜悦色地说,“好孩子,我罚你做什么?你为我们沈家付出这么多,为娘疼你还来不及呢,你俩能和和睦睦的,为娘才放心啊。”
又转头对着沈昌湛冷冷说道,“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到你媳妇这儿来!”
沈昌湛闻言,撑着地板就要起身,不想双腿有些发软,才站起一半来,便有些支撑不住,只好扶着旁边的柱子勉强站稳。
周瑾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见姨母竟然会为了喻兰楚当众训斥自己的儿子,心中既是惊讶,又是心疼,全部的不满都记在喻兰楚头上,对于喻兰楚厌恶更甚,见沈昌湛站得勉强,她心中不忍,就要上前扶他一把。
不料沈昌湛竟然侧身避过周瑾伸出的手,客气地对她说,“妹妹客气,不敢劳动妹妹。”
周瑾的手悬在空中无处安放,一时有些尴尬。她勉强笑道,“我是怕三哥哥你摔着。”
沈昌湛谢绝了周瑾,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湿漉漉地看着喻兰楚,像是一只期待主人认领的大狗,那双眼睛仿佛在说,“你赶紧过来接我,不然我就要被别的女人拐走了!”
喻兰楚无法,只好走过去,将沈昌湛搀扶过来,沈昌湛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官道上的障碍终于清除了,沈家上下再度踏上返程的路。
马车里,依旧是同之前一样的安静,片刻之后,沈昌湛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他目光澄澈,看着喻兰楚认真地说,“阿楚,我不怕死,也不怕辛苦,往常我只怕自己害了你,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最怕的是有一天要离开你。”
喻兰楚被沈昌湛这番突如其来的剖白惊了一跳,她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沈昌湛。
沈昌湛目光柔柔地与她对视,“也许你是对的,北疆也好,西梁也罢,如果那里是我的宿命,那我就去面对它,总好过不明不白的死去。”
喻兰楚偏开头,语气生硬,“我不会让你死的,女子一诺,驷马难追。”
她想了想,又强调道,“你也别自作多情,我不过是为了你沈家的半数家财,以及以后可以坦荡地离开罢了。”
沈昌湛沉默了片刻,忽而弯眉而笑,“好,我知道了,阿楚,我会让你如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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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沈府,对于喻兰楚而言,当务之急,一是揪出给自己下药的内鬼,二是好好规划一番西梁之行。
喻兰楚并未声张,她暗中令沈恒将沈府织艺坊为自己制的所有衣物打包起来,又找了几件杏儿和沈夫人的衣服一起打包连夜送往万相寺,请无妄大师帮忙鉴定。现在身上穿着的,是令杏儿在旬阳城衣裳铺子里挑的现衣。
第二天一大早,沈恒便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将无妄大师的回信交给喻兰楚。
喻兰楚拆开信件,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整个沈府上下,唯有自己的衣服有问题,而有问题的那批,恰恰是周瑾来到沈家之后新制的那批新衣。
“奶奶,要我传齐嬷嬷来么?”齐嬷嬷是沈家织艺坊的管事,那日杏儿也在,自然知道喻兰楚此番所谓何事。
喻兰楚呷一口茶,徐徐说道,“不急,你传她来,她也必是一问三不知的,反倒打草惊蛇。既然幕后黑手有心算计我,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咱们不妨给她安排个戏台子,让她自个儿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