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这一字,上一世的喻兰楚早就听多了,听厌了,她也当真过,认真过,可换回来的是什么呢?那些酸的甜的,余味终究要化成苦的涩的。今再听到,不过是多赠他一个白眼而已。
沈昌湛见喻兰楚不以为意,也不再多说,把首饰盒默默地收好,将此事略过不提。
这时,门外有丫鬟敲门禀道,“三爷和三少奶奶的药熬好了,夫人吩咐奴婢给您端过来。”
“药?什么药?”喻兰楚大为惊异,她自幼身体强健,很少有吃药的时候,对于那些墨黑汤汁里散发的诡异辛辣的味道,喻兰楚从小就接受不能,吃药这事儿,从来是能避则避的。
丫鬟说,“三爷和三少奶奶才落了水,太太怕二位染上风寒,特地请了无妄大师为您开了这防风寒的药,请两位早些饮下。”
喻兰楚探头看了那两碗汤药,苦涩的味道直冲入她的鼻腔,喻兰楚捏着鼻子赶紧退后几步,一脸的愁苦的模样,“无妄大师还懂医术?他开的这副汤药怎地这么苦?这东西真有用吗?”
沈昌湛也走上前来,他自小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味道,所以并不觉得有多难受。沈昌湛挑了一碗,压在舌头先尝了尝,然后一口饮尽,还砸吧了两下嘴,“嗯,是比往日的汤药要苦一些,但也还好吧,阿楚,良药苦口利于病。莫要辜负了大师的一片好意。”
喻兰楚还是满脸拒绝,连连摆手道,“你自己喝就好,我就算了,我又没病。”
沈昌湛看出来了,自家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媳妇竟然还怕喝药,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他有些忍不住,抬起袖子掩住嘴唇,将笑声埋在袖袍之中。
“你笑我!”喻兰楚不乐意了。
“我没有。”
“我听到你笑了!”
沈昌湛以手握拳放在唇下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咳咳,其实怕苦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自小也怕喝苦药。”
喻兰楚挑眉,“我看你刚刚一口闷得挺爽快的啊?”
沈昌湛笑,“你若喝个二十来年的药汤,你也会没感觉的。”
沈昌湛凑近了喻兰楚,有些神秘地说,“其实我还有个喝药神器,小时候若是喝不下苦药,只需一个,立马见效,你要不要试试?”
喻兰楚上一世和沈昌湛生活那么多年,从来不曾见他有什么喝药神器的,一时也有些好奇,她挑眉道,“什么东西,你且拿出来看看。”
沈昌湛道,“你先闭眼。”
“幼稚。”喻兰楚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但还是闭上了眼,嘴上恶狠狠地说,“若你拿我寻开心,我待会儿便打断你的腿,让你一辈子离不开轮椅。”
闭上眼后是一片黑暗,耳朵的感官却被放大,喻兰楚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翻箱子的声音,不多时,一个有些冰凉的东西贴近自己的嘴唇,一个圆形的物什被塞进自己的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自己的口腔之中化开,原来是一颗蜜饯。
喻兰楚眉头一皱就要生气,“沈昌湛!你果然是在拿我寻开心。”
沈昌湛笑,将剩下的那碗汤药端在她面前,“你趁着甜先喝药,再来揍我不迟,是不是没那么苦了?”
喻兰楚无法,只好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胡说,分明还是一样的苦!”
见喻兰楚和沈昌湛都喝过药,小丫鬟将两个碗收拾起来,临出门时又突然想起什么,便对喻兰楚两人说,“对了,刚刚无妄大师令我带我给两位主子,说今日的邀约,两位勿要忘了。”
沈昌湛挥手表示知道了,便让那个小丫鬟退下了。他回头问喻兰楚道,“阿楚,我们什么时候去见无妄大师?”
喻兰楚沉吟片刻,看来与无妄大师这一面,是避不开,躲不掉的了。也罢,既然注定逃不开,躲不掉,不如坦然面对。于是说道,“那便现在吧。”
两人一起前往无妄大师的禅房,早有僧人在门前等候多时,见喻兰楚两人前来,主动帮他们打开房门,便退了出去。
禅房里的布置很是简洁,大师盘腿坐在蒲团之上,面朝前方小佛低低吟诵着经文。
喻兰楚侧耳听着,隐隐听到是“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①”等句,她读书少,也不知这篇经文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无妄大师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像紧贴在耳边鸣响的古钟,嗡嗡的声响直入脑海,实在吵得很,一时竟觉得有些烦躁。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饮过了药,现在身上可还松款些?”无妄大师收起手边的木鱼,面容和蔼地冲着喻兰楚与沈昌湛两人笑道。
沈昌湛恭敬回礼道,“多谢大师赐药,昌湛自觉好多了。想来阿楚也是如此。”
大师笑着回道,“那便好,今日贫僧看来,两位施主相处得倒还融洽,真是可喜可贺。”
沈昌湛笑道,“还要多谢大师那日撮合。”
喻兰楚却听着不乐意了,她故意顶嘴道,“奇怪,别人房里是不是融洽,你一个出家之人倒是挺关心的?我不过是为救他一条命罢了,等他好了我就走,如今能平心静气相处,也犯不着惹自己生气。”
大师不以为忤,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施主放不下,也是理所应当的,若施主当真想让沈施主早些康健,施主自己早些解脱,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
喻兰楚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办法?”
无妄大师先请二人坐下,对二人娓娓道来,原来这沈氏三子之所以体弱多病,咳疾反复,是因为自胎里便带来的病症,先天阳气不盛,内里不足,又生在富贵簪缨之家,所以最容易招惹外邪侵袭。喻兰楚命数硬,阳气旺盛,正好可以护住沈昌湛,助他抵御外邪。
但仅仅如此,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是远远不足的,沈家三郎依旧需要喻兰楚的庇护,脱离不得,这样一来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沈昌湛如今这般身体情况,已是现下可以达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沈昌湛闻言,不以为意地笑道,“昌湛得益至此,已是十分满足了,早已不再奢求许多。”
喻兰楚却不同意,声音有些尖锐地说,“那怎么行,若是你一辈子这样,一辈子离不开我,难不成我便一辈子守着你不曾?”
沈昌湛有些受伤,他默默地低下了头,不再言语。是了,阿楚从来不曾想过与自己相伴终身,她想要的,不过是让自己早些好了,早些摆脱自己这样的累赘罢了。
喻兰楚自觉自己说得这般直白有些过分,也略微有些后悔,对无妄大师转移话题道,“大师不妨先说说,您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无妄大师说道,“办法是有,而且不止一种。”
喻兰楚闻言大喜,“大师且说来。”
大师道,“办法其一,于西北之外有一小国,名唤西梁。那西梁国中有一名士,名叫连海城,是贫僧的俗家师弟。他精通医术,一手银针出神入化,人称银针医圣。只是我这师弟,性格怪癖,行踪难定,又因着一些无聊的俗事缘故,立下誓言,此生绝不离开西梁。两位施主若能前往西梁,找到他,请他出手相助调理,或许可以从根本上治好沈家三郎的弱疾。”
“西梁?西梁在哪里?我这便令人回太太,派人去西梁寻那神医来。”喻兰楚大为欣喜,早已坐不住了,站起身就要喊人。
按照当日与沈府的约定,只要沈昌湛大好,自己便可以脱身离去,沈家还会以半数家资相赠,眼看希望就在眼前,喻兰楚当然不肯放弃。
“喻施主稍安勿躁,”无妄大师开口道,“贫僧这师弟为人怪诞,若是请家丁前往,一来不见得找得到,二来也不见得请得动,少不得还得二位亲自前往。”
“这……”喻兰楚有些踌躇了,自己亲自前去倒也没什么,只是沈昌湛离开自己,会不会病症再度反复?时间一长,恐怕得不偿失,可若是带着他一同去,以他这孱弱的身躯,路上如何吃得消?
沈昌湛在一旁听着也不住地皱眉,他同喻兰楚说道,“西梁在大燕西北边境之外,距离旬阳城千里之遥,传言西梁人蛮横凶残,杀人不眨眼,而且,如今大燕正与西梁交战,边境战场刀剑无眼,西梁实在是去不得的,太危险了!”
喻兰楚闻言有些泄气,只好再问无妄大师,“你说还有别的法子,那是什么。”
无妄大师沉吟片刻,从袖带中掏出一个小药葫芦,置于两人面前,说道,“还有一法,便是此物。”
“这是什么?”沈昌湛有些好奇地将药葫芦拿起来翻看着,打开上面的塞子,一排朱红色的药丸从葫芦中倒了出来。
无妄大师看着喻兰楚的眼睛,说道,“此药名唤五行燃魂丹,是家师留下的遗作,可以使命火不息,阳气重燃。只需一粒,再虚弱的人,都可以使之重振精神。”
沈昌湛有些不信,“这药竟是如此神奇,既然如此,大师为何不第一个便推荐此药?”
无妄大师微微一笑,说道,“这药自然是可以起死回生的好药,但药如其名,也有十分强烈的副作用。这药若只用一粒,可以救人性命,可若是为了提振精神长期服用,便是燃魂续命,终不长久。”
初见这药葫芦,喻兰楚便如惊雷兜头劈下,这药葫芦,上一世,她不止一次在沈昌湛的手中见过,沈昌湛告诉自己,这是调理身体的丹药,果然自从服了这药,沈昌湛身体便日渐好转,到最后几乎与正常人无异。
可刚刚无妄大师说什么?长期用这药,便如燃魂续命,终不长久?
“这药是你给他的?”喻兰楚的嘴唇都在发抖。
“是。”
"他活了多久?"
“不过三十。”
不过三十?那岂不是自己刚刚惨死,他就紧随自己而去了?
哼!死的好!死得好!这就是天意,果然苍天还算怜我!喻兰楚心中大为快意,她笑出了声,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久不曾如此畅快淋漓地笑过了,她丝毫不在乎自己的仪态,也不在乎一旁的沈昌湛和无妄大师怎么看自己,直笑到捧腹跺脚,直笑到泪流满面。
等等。
“他自己可曾知道?”
“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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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