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紧急,已经由不得喻兰楚多想。她将沈芙夹在腋下,飞快地爬了起来,踩着即将崩溃的冰面一路狂奔。
冰面破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无数碎冰摔落在冰水之中,溅起一串又一串的水花,喻兰楚已经顾不上害怕,她已经听不到岸上妇人们惊恐的尖叫,感受不到冰凉的湖水溅在她单薄的衣裳之上带走仅存的温度,她只想要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喻兰楚只觉得这短短的几秒时间里竟如一辈子般漫长,湖岸就近在眼前,却怎么跑都跑不过去,总是还差那么几步,就差那么几步。
碎裂的冰面追赶上了喻兰楚的脚步,寒冷彻骨的湖水吞噬着她的双腿,喻兰楚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摔去。
“大嫂!接住!”在最后一刻,喻兰楚大喊着,仿佛要榨干肺里的每一寸气息。
喻兰楚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在她被冰冷的湖水吞噬的最后关头,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紧紧抱着的沈芙向着岸边的程氏抛了过去。
程氏向前几步,踏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堪堪接住了被喻兰楚扔过来的沈芙。
“快救人!”岸上的众人乱作了一团,有要去找竹竿的,有要去找麻绳的,有的甚至想着摇船过来把喻兰楚拉上来的。在众人都不曾注意的时候,突然岸上有一个人,竟然也冲进了冰凉的湖水之中。
靠近岸边的湖水并不深,最深处也只是到脖颈而已,只是喻兰楚将自己的棉袄脱给了沈芙,又在冰上趴了许久,浑身的力气都在最后一刻的狂奔中消耗殆尽,骤然摔倒后,竟是怎么都站不起来,眼耳鼻口都没入了冰凉彻骨的湖水之中。
她觉得她自己就要死了,有一点不甘,一点遗憾,四肢的感觉随着温度飞快地流逝,眼前是夹杂着冰粒的浑浊的湖水,蒙住口鼻,挤压入肺,窒息感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黑懵,像那些年一遍又一遍不曾醒来的噩梦。
就在这时,喻兰楚感觉到有一双大手拖住了自己的腰,将自己从这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解救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攀附在那人的身上,头颅脱离冰水的束缚,再度接触到甜美的空气,喻兰楚剧烈的咳嗽着,也贪婪地呼吸着这得来不易的生命。
那不假思索便冲下湖水的,竟然是柔弱不堪的沈家三少爷沈昌湛,踏入这冰冷的湖水不过片刻,沈昌湛就感到自己浑身的温度都被吞噬殆尽,他咬紧了牙,强撑着不住颤抖着的身体,竭力将坠入冰湖中的喻兰楚拖了上来。
众人见沈昌湛下湖去,也都吓得魂飞魄散,家丁小厮们哪里还想得许多,再也顾不得寒冷,纷纷跳下湖去将沈昌湛与喻兰楚拉上岸来。
待喻兰楚从宕机中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于温暖的禅房之中了。意识模糊掉的记忆逐渐回到脑海之中,喻兰楚骤然起身,她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到沈昌湛的身影。
杏儿听到里屋里的动静,赶紧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早已准备好的热姜茶,“奶奶您可醒了,赶紧喝口姜茶暖暖身子吧。”
“芙儿呢?她没事呢,还有,沈昌湛呢,他怎么样了?”
杏儿回道,“芙姐腿上有些许冻伤,好在救助及时,并没有伤及筋骨,大奶奶已经请大夫看过,敷了治冻伤的膏药,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了。就是三爷……”杏儿有些吞吞吐吐。
“沈昌湛怎么了?”喻兰楚赶忙问道。
“三爷为了救您冲进了冰湖之中,或许是浸了寒气,导致咳疾复发,原本好些的身子现在看起来似乎更糟糕了。”
喻兰楚闻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他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他。”
杏儿赶紧拦着,“您自己也刚从冰湖里出来呢!”
喻兰楚一边自己动手穿衣服,一边说道,“我现在没事了,沈昌湛在哪里,我得去看着他。”
杏儿正要再拦,门外一个沈夫人屋里的小丫鬟急切地敲着门喊道,“三奶奶醒了没?夫人让三奶奶赶紧过去,三爷怕是要不好了!”
喻兰楚手中的动作一滞,不知不觉间眼泪漫出来眼眶,哪怕上一世沈昌湛总是病病殃殃的模样,直到最后几年才勉强好了起来,喻兰楚也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沈昌湛真的会死,尤其这一次,会因她而死。
喻兰楚顾不得穿鞋,拨开杏儿冲了出去,厉声问那小丫鬟道,“沈昌湛在哪里?”
小丫鬟被喻兰楚吓得一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哆哆嗦嗦地指向旁边的禅房。
喻兰楚不再管她,径直向那间禅房跑过去。
房间里,沈昌湛躺在里屋尚未醒来,眉头紧锁着,脸色也是一片煞白。
沈夫人与无妄大师坐在外间,正小声地说着话,正在这时,禅房的房门忽地被推开,喻兰楚赤着脚,衣冠不整地冲了进来。
“哎呦,我的儿,你怎么就这样就跑了过来?不怕冻病了么?你若是再冻坏了,昌湛可要指望谁呦。”沈夫人心疼地说。
喻兰楚半点都不曾听到沈夫人的话,径直进入里屋,却见沈昌湛安静祥和地睡着,脸色虽然苍白,呼吸却平静安稳,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杏儿拎着喻兰楚的衣裳鞋子也跟着跑了过来,见沈昌湛此时已经并不大碍,同样舒了一口气。
沈夫人见这主仆二人这般光景,被她二人弄得一头雾水,开口问杏儿道,“这是怎么了?”
杏儿笑着回道,“夫人传奶奶过来,许是那传话的小丫头听差了,说了些不知轻重的话,平白让三奶奶着急。”
无妄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笑着说道,“三少夫人与沈家三郎伉俪情深,三郎有难,三少夫人自然心急如焚,感同身受。”
沈夫人闻言大为欣喜,昌湛媳妇如今对昌湛这么上心,可见日后总有一天会接受昌湛,成为沈家货真价实的媳妇的。
她对喻兰楚的态度更加地慈爱,“好孩子,你便是上心昌湛,也该当心自己的身体,他若好了,你却病了,又该如何是好?杏儿,还不快服侍你三奶奶更衣?”
杏儿急忙点头称是,将手中团做一团的衣服抖开,便要帮着喻兰楚穿上。
“且慢!”无妄大师突然开口说道。
杏儿手下动作一停,举着衣裳的手悬在空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无妄大师道了一声冒犯,将杏儿手里的衣裳一角举了起来,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问沈夫人道,“请问夫人,贵府有为衣物熏香的习惯,那熏衣所用的材料配方,是所有人都一样呢还是各是各的?”
沈夫人不明所以,还是回答道,“衣物刚刚制出来的时候,是要统一熏一道香的,为的是保护衣料不易受损,至于之后再熏不熏,就要看各人的习惯了。”
无妄大师又问杏儿,“那少夫人屋里可有熏香的习惯?熏的是又什么香?”
杏儿回道,“我家奶奶并没有熏香的习惯,就算是织艺坊送来的新衣,奶奶也是要晾晒几天散散味道再穿的。”
喻兰楚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她试探地问道,“大师,可是这衣服的熏香有什么不对?”
无妄大师双手合十,笑眯眯地说,“阿弥陀佛,的确如此。”
见喻兰楚与无妄大师这你一言我一语的,越发说得沈夫人一头雾水,她赶忙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请大师说个清楚。”
无妄大师笑道,“贫僧略知一点药理,少夫人衣物所用的熏香与沈府其他人的味道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里面似乎多了一味冶红草。这冶红草来自西域,味道清淡,可以活血化瘀,舒筋活骨,是味不错的好药,但唯有一点,若女子长期接触,可能导致难以有孕。”
“你说什么!”喻兰楚与沈夫人闻言,皆是又惊又怒,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沈夫人惊怒,是她不曾想到在沈家,竟然也会有这种下作卑鄙的小人,暗中谋害喻兰楚,这个贼人,这是要让他们沈家绝后啊!
喻兰楚惊怒却是在于,上一世的那么些年,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往年守墓,阴气侵体,伤了根本,所以才会难有身孕,纵然明知自己有恩于沈家,但因着无所出这一条,她对沈家,终究是有愧的,所以对于沈昌湛及沈府上下纳妾、抬平妻乃至架空自己、孤立自己这一系列的举措是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如今看来,不是她自身的原因,竟是被歹人暗害,才会沦落到那般境地。是谁这般阴险毒辣?是谁这般要赶尽杀绝?喻兰楚心中隐隐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周瑾!
沈夫人气得一拍桌子,眉头直竖,脸色都气得有些发绿。
她又十分担心喻兰楚的身体状况,一叠声问无妄大师道,“我儿媳被这毒衣裳熏了好多天,可会有事?”
大师笑着回道,“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这冶红草用的量极少,时间也不算长,目前不会有任何影响。”
沈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越想越觉得愤怒,一腔火气闷在胸口半天抒发不得,喝命道,“来人!”便要叫人狠狠地查证一番,找出幕后黑手。
喻兰楚却出声拦住沈夫人,“太太不要着急,这样阴险歹毒的招数,那暗中做鬼的人,相必是早有预谋,现在叫嚷起来,只会打草惊蛇。”
沈夫人听喻兰楚这样说,也觉得有理,说道,“好孩子,是苦了你,既如此,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喻兰楚冷笑一声,将那团衣裳抛在远处,“既然有人要做鬼,那我免不得要重操旧业,去做个捉鬼的人。太太也不必操心,全权交给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