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两人心思各异,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迈进万相寺的大门。
沈家这次礼佛,周瑾也随同前来,才下马车,便看到前面沈昌湛与喻兰楚携手同行,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她暗暗沉下眼眸,掩藏住眸子里的厉色。
这世上多得是烈火烹油的热闹,看着红红火火,又有多少真的能够长久,便再让你得意一段时间,往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众人以沈夫人为首,按序列队在在大雄宝殿之内焚香叩首,佛号悠扬,香烟萦绕,即便是往日于神佛之事并不上心的沈昌湛,都多了一丝郑重其事。
佛钟之声深沉而悠扬,沈昌湛仰面看着那尊庄严宝象的塑金大佛,心思却回到初见喻兰楚的那一天。
那日,喻兰楚问自己,是否相信无妄大师所说的命理之说。
他那时回答,原本是不信的,见着喻兰楚之后就信了。这是真话,掏心窝子的真话。
可他信的,不是和喻兰楚成婚,自己便能避免英年早逝的命运,生死有命,自有定数,如何能够被一个人所左右?他病了这么久,与生死一事上,早就想透了,看开了。
他信的是自己与喻兰楚之间,是真的有缘分的。
和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样的舒适妥帖,她身上的每一分气味温度,都那样舒适熟悉,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牵动着自己的心跳,仿佛他们并非新婚燕尔,而是相处相知,相濡以沫了多年。
他以前不怕死,可现在他怕了,他真的希望有神明存在,相信喻兰楚的出现可以让自己走出沉疴,因为他真的,真的很想和喻兰楚长相厮守。
礼拜过后,万相寺为沈府的夫人太太们安排了厢房休息,随行的家丁小厮们也按原计划前往旬阳城南门外布施银钱善粥。
喻兰楚将沈昌湛托付给沈恒,便自顾自地在万相寺中无所事事地游荡着。
深冬的山里也没什么景致可瞧,前些日子下了雪,尽管主路上的积雪已被僧人们清理干净,但更远些的空地上,以及依山而建鳞次栉比的屋顶之上,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只有沿途几棵松柏,给这苍白乏味的景色中填了几分颜色。
按理,这个时候喻兰楚应该同沈昌湛一起,去赴无妄大师的约的,可不知怎么的,喻兰楚心中隐隐有些畏惧,便借着想要四处逛逛的由头,独自走了出来,只有杏儿陪在身边伺候。
喻兰楚不知道历史的轨迹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偏移,上一世的沈家,并没有在此刻举行过什么礼佛布施,因为上一世的沈昌湛,在此时此刻也并不如现在这般身体大有好转。
每日夜咳都是常态,身体更是虚弱得脱离不了轮椅,更别说在这冷风地里待上一时半刻了。
所以拐点,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呢?喻兰楚不得而知,一边想着,一边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万相寺后山之中。
若是在春夏秋三季,这后山的景致是极好的,一条山涧从浮山顶上蜿蜒而下,沿河各色繁花似锦,山涧在低洼之处,聚成一汪湖水,湖水清冽,微波粼粼,旬阳城中百姓都爱来这里游玩。
只是到了冬季,虽有几株红梅装点,也不算单调乏味,但浮山的山风顺着山谷刮下来,比平地里更加刺骨凌冽,人们耐不住寒冷,便也不爱来了,所以此刻万相寺后山之中,游人早已是寥寥无几。
主仆两人绕过了小湖,沿着山涧往上走,越往上,越是人迹罕至。
杏儿见喻兰楚恍若未知,只管抬脚往前,知道再往前的话越发地偏僻难走,赶紧出言提醒道,“奶奶,前面更没人了,您可要歇一歇?”
喻兰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走到了这里。
两人顺着来路返回,突然听到前面一阵稚气未脱的银铃般的声音。
“奶娘快来,我看着三婶婶往这边去了!”是沈芙的声音。
只见沈芙身上裹着一件白色大氅,头上顶着雪帽,迈动着自己的小短腿在雪地里跑的飞快,像个肆意撒欢打滚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奶娘或许是因为体重太大,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后面追着,还一叠声喊着,“小祖宗你慢一点,小心摔了!”
沈芙哪里管她,反而跑得更快了些,嘴里还不住叫嚷着,“奶娘你快些啊,我要去寻我三婶婶玩!”
喻兰楚走近小湖,正看到沈芙在对面和自己乳母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沈芙也远远地看到湖对岸的喻兰楚,欢喜非常,径直向喻兰楚飞奔过来。
已经到了腊月严冬时节,湖水早已结冰,上面还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与四周的湖岸几乎融成一色。
可沈芙这般不管不顾地径直从湖上踏冰跑来,还是让喻兰楚与丫鬟婆子们都吓了一跳。
“阿芙小心!”喻兰楚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沈芙跑到冰湖中心,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摔在冰湖中央,小家伙登时小脸一垮,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或许是冰湖冻得并不严实,或许是谁冰钓凿了一个小洞,沈芙跑来时不曾注意,一只脚踩空,半条腿都陷进了冰窟之中。
喻兰楚看的明白,见沈芙一只脚陷进了冰窟,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沈芙的乳母见沈芙被困,也是大惊失色,不管不顾地便要冲下去救人,被喻兰楚大声喝止。
“不要动!”喻兰楚的声音震耳欲聋,是在喝止奶娘,也是在喝止在冰湖中央嗷嗷痛哭不住挣扎的沈芙,沈芙被这一声厉吼吓得哭声一噎,一动也不敢不动。
喻兰楚快步走近冰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柔声对沈芙说,“芙儿乖,听话不要乱动,婶婶这便来救你。”
安抚好沈芙,又飞快地冲着对岸的乳母说,“嬷嬷,你体重太大了,这冰湖到底结不结实,谁也不知道,万一踩踏岂不坏了?”
又转头迅速吩咐杏儿说,“快去叫人来帮忙!”
杏儿早已被眼见的景象吓得胆战心惊,听到喻兰楚的声音,才仿佛找回主心骨一般回过神来,赶紧应下,转身飞奔而去。
喻兰楚深呼吸几次,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将自己身上的头面首饰脱下,咬了咬牙,又将罩在外面的毡子斗篷也一并脱下,尽量减轻自身重量。
喻兰楚试探着走下冰湖,几步走下来,湖面冻得还算结实,喻兰楚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逼近沈芙,一边安抚沈芙的情绪。
“芙儿最勇敢了,你好好待在哪里,婶婶马上就能碰到你了,好吗。”
沈芙趴在冰面上,一只脚泡在冰水里,冰水从靴子上面灌了进去,只觉得冷得刺骨。沈芙胡乱地抹了抹自己已经哭花的脸,一边不住地抽噎着,一边奶声奶气地向喻兰楚承诺,“芙儿不哭。”
沈芙的勇气终究没能支撑多久,不一会儿,身体的寒冷和内心的恐惧越来越重,声音里的哭腔越发明显,“婶婶,救我,好冷……好疼……”
喻兰楚听着沈芙的哭腔,只觉得心如刀绞。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与沈芙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在距离沈芙还有三分之一的距离的时候,突然一声闷声,喻兰楚看到自己脚下的冰面隐隐出现了裂痕,喻兰楚被迫停下脚步。
沈家众人与万相寺里的僧人们也闻讯赶来。程氏见沈芙被困在湖面上,登时吓软了腿,嘴里不住地呼喊着沈芙的名字。
她看到喻兰楚站在冰面上一动不动,越发有些着急,大声催促道,“弟妹,快去将芙儿拉上来啊!”
“就是就是,兰楚啊,你怎么站着不动了,芙儿可等不了多久,会被冻坏的!”沈夫人也急得跺脚道。
喻兰楚看了一眼岸边吵吵嚷嚷的人群,咽了一口水,说道,“冰裂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岸上众人却都噤了声儿。
沈芙看到了自己娘亲,心中的恐惧委屈瞬间爆发出来,憋不住再次哭了起来,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程氏心急如焚,只想立刻冲到沈芙面前,将自己的孩子解救出来。
她不管不顾地就要往湖里冲,却被沈昌湛一手拦下,“大嫂冷静一些!你如此莽撞,只会害了芙儿!”
程氏哀痛欲绝,揪着沈昌湛衣裳的手不住地哆嗦,“那你说该怎么办?谁去救我的芙儿?”
沈昌湛飞快地思索着,他走到岸边,冲着喻兰楚大声喊道,“阿楚,你趴下,趴着过去,冰不容易裂!”
喻兰楚闻言,小心翼翼地俯身趴在冰面上,果然冰面上的裂痕不再增加。
喻兰楚匍匐前进,一点一点挪到沈芙身边,用手刨开沈芙腿边的冰渣子,将沈芙的脚一点一点从冰窟中拔了出来。
沈芙终获自由,扑在喻兰楚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喻兰楚赶紧拽掉沈芙早已被冰水浸透的裤子靴子,又检查了一下沈芙浸在冰水里的那只脚,幸亏救援还算及时,并没有多少冻伤。
她将自己身上的罩袍棉袄脱下,将沈芙包裹进去。
将沈芙紧紧抱在怀里,喻兰楚敛起心神,再度小心翼翼地往岸边爬去。
众人见沈芙眼看就要成功得救,总算歇了一口气,将七上八下的心收拾回肚子里。程氏亦是喜极而泣,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冰湖岸边,眼巴巴地向前伸出手,等候接回沈芙。
眼见喻兰楚抱着沈芙越爬越近,成功就在眼前,突然霹雳一声脆响,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动静,岸边众人才放下的心瞬间被再起提起。
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众人不由自主地低头往冰上看去,喻兰楚与沈芙身下的冰面裂痕竟然再度扩大,而此刻两人距离湖岸,尚有数十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