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和裴夫人赏菊回府的路上,管家匆匆来报,沈舒幼受伤性命垂危之事。
当即两眼一翻,身子软绵绵倒下,幸得裴夫人扶住她。
二人快马加鞭往回赶,裴夫人还派人去宫里唤御医来。
她出身皇室,郡王亲女。幼年时养在太后身边,出嫁时又得了郡主的封号,位同公主。
当今的皇后娘娘又她夫家姑姊,从宫里传两个太医来看病,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裴闻卿抱着中箭的人儿,跑了几家医馆。
有的说救不了,有的不敢救,磨了许久才找到肯医治沈舒幼的医馆。
拔剑,止了血,又叫人准备马车,亲自将人送回谢府。
沈氏回府时,面容疲惫。裴夫人也跟着来,二人相互搀扶着去看望沈舒幼。
谢世杰招呼完裴闻卿,大概了解事情经过。见大夫来了,便领着大夫去看妹妹。
妻子徐庄与和绿华也忙得焦头烂额,看着换下来血衣心疼不已。
“这得是流了多少血,衣裳全都染透成这样。”徐庄与语调来带着哽咽,“我生孩子时都没见过这么多血。”
绿华偷偷抹泪,双手片刻不得停。
二人刚为沈舒幼擦拭干净,换了衣裳,又往沈舒幼干裂的嘴唇抹了些温水,好让她舒服些。
“绿华,你先把血衣拿去洗了。”徐庄与吩咐道,“不对不对,都扔得远远的,免得婆母待会见了,身子承受不住。”
绿华点头应下,把沾血的衣裳拢进盆里,又擦了把泪,才端着盆出去。
刚出门便同回来的沈氏撞了面,忙用手臂遮住盆里的血衣,急匆匆跑开。
沈舒幼面如苍白无华躺在床上,房中刚被打扫干净,血腥味久久不散。
沈氏僕一进屋,身体便彻底撑不住,伏在女儿床榻前,泪如雨下。
裴夫人见此情形,忙让徐庄与去前院,叫裴闻卿骑马去催太医。
徐庄与应了声“好”,刚想出去,便见丈夫谢世杰领着大夫过来。
几名大夫把完脉,又查看了沈舒幼的伤势,方一致道:“眼下已无性命之忧,恐有后症。”
后症便是需要常年吃药,饮药度日。
众人又仔细询问,逐一问清楚后,方才可肯放人。
前脚刚送走大夫,后脚太医便也来了。
两位太医也是同样的话术,但比先前的几个大夫说得更到细些。
太医还补充说,沈舒幼这一箭,伤到了心脉,日后会时常心悸心慌,切不可多思多虑。
至于是否需要吃药度日,还得看后续的恢复情况再定。
“这可怎么好啊!”
沈氏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双手发颤,双目红|肿。
裴夫人替帮沈氏顺背,招呼太医道:“两位太医赶来辛苦,到前面喝杯茶再走。”
两位太医抱拳行礼,异口同声道:“郡主客气。”
裴夫人让谢世杰去送太医,还嘱咐他捡些茶叶相送,大晚上来一趟也不容易。
太医看诊间,徐庄与便去备好茶叶,只待问诊结束。
谢世杰送走太医后,才想起还在正厅坐着的裴闻卿。
今天,真是忙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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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闻卿把人送回谢府后,一直没回去。
注视指甲缝里残留的已经凝固的血渍,心里一团乱麻。
“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今天的事情,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谢世杰见他一身血渍,衣衫褴褛,便拿自己的衣裳给他穿。
院子里仆人来来往往,正厅内却寂静无比,虫鸣也销声匿迹。
就连谢世杰什么时候端着茶水进来,他都没发现。
“衣服合身吗?”
裴闻卿这才恍过神来,浅笑道:“嫂夫人新做的吧。就这么拿给我穿,就不怕嫂夫人生气。”
谢世杰附和道:“所以,回去记得把衣服还回来。”
裴闻卿笑而不语,端起茶来就喝,又被谢世杰拦下。
“放着热的不喝,喝凉作甚。”谢世杰借故问道,“有心事?”
裴闻卿无奈笑笑,放下冷茶,抄起热茶抿了一口。
他否认道,“只是看着谢兄与嫂夫人恩爱甜蜜,好生羡慕罢了。”
谢世杰忍不住大笑:“羡慕什么,你这也及了冠,该娶妻了。”
他本想问“可有心上人了”,突然意识到裴闻卿与韦大将军之女韦云安的事情,便收了话。
裴闻卿心不在蔫地又抿了一口茶,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旧事一桩,不提也罢。”谢世杰岔开话题,问道:“今日棋下得如何?赢了几局?”
裴闻卿淡淡一笑:“许是太久不碰,只下了三局。”
谢世杰开解道:“我只听说你摔断了腿,可没听说还摔到了脑袋。”
兜兜转转,总是逃不掉的。
元宵节,才子佳人相会。
裴闻卿早早同心上人韦云安说好,一同前往翠湖观灯。
哪知到了元宵节那日,裴闻卿被裴夫人关在家中,不许他出门。
裴闻卿面上不好忤逆母亲,选择翻墙出门会佳人,却在翻墙时遭遇意外。
身上的披风被墙边的树枝勾住,跳下时受阻,直接整个人从墙上摔下。
左腿不偏不倚摔到石头上,裴闻卿足足修养了三个多月才能下床走动。
也是这一摔,让他成为上京城的笑资。
人人都只他与韦云安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却不知厚到如此地步。
裴闻卿这一摔不仅摔坏了名声,也摔掉了心上人。
等不来裴闻卿的韦云安,独自在翠湖观灯时遇到了庆王李徽,二人一见钟情,望月畅谈一夜。
两人情投意合,很快便商议了婚事。
期间,西北边境突发战乱,庆王主动请缨,带兵出征。
不到三月,平定战乱。
回京后便去韦府提亲,得了应允,遂又去宫里请旨赐婚,昭告天下。
出征前,庆王更是立下誓言,归来之日,已战功为聘,娶韦云安为妻。
不失为一段佳话。
现今赐婚圣旨已下,婚姻既成,只差成婚之仪。
年中上京动荡,原本的婚仪之期与之冲突,庆王与韦云安婚仪只好顺延至腊月十六。
婚贴早早送到了谢府,谢玄清公务繁忙,这个重任自然而然落到谢世杰身上。
“年少不懂事,常惹人笑话,谢兄莫要再提。”
谢世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下还有三个月,既然要以兄长之名为她送嫁,便要好好准备。”
裴谢两家因家主政见不和关系紧张,两家子女也没太多交集。
谢世杰与裴闻卿年纪相仿,又因对弈之好,交情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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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娘子可好?”裴闻卿冷不丁问了一句。
谈及沈舒幼的事情来,谢世杰脸上又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太医说,侥幸逃过一劫。”谢世杰话音低沉,“恐会留下病根,需常年服药。”
裴闻卿垂下眼眸,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沈娘子今日是替我挡灾,日后有什么需要,谢兄尽管开口。”这是他当场能做出的承诺。
“你我两家之间还需说这些吗?”谢世杰感慨道。
“沈娘子这一箭,我还是要还的。”
谢世杰好奇问,“怎么还?”
裴闻卿目视远方,“一命还一命,可好?”
谢世杰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之人,肯定道:“看来是真摔到脑袋了。”
他记得,裴闻卿不是这样的人,记得很清楚。
当初为爱痴狂的样子,如今早已不见踪影,活脱脱变成通达明事理的大人模样。
两人闲聊家常时,裴夫人劝解好沈氏,准备回府。
谢世杰将两人送至府门,见马车走远,才回到妹妹房中。
徐庄与脸色也很差,昨晚刚熬了通宵,照看染了风寒的儿子谢长顾。
好在白天谢长顾情况已经好转,不哭不闹,吃了药早早便睡下。
不然真是会忙到一夜白头。今日又忙到大半夜,一连咳了好几声。
谢世杰见到妻子这副模样,又是一阵心疼,忙催促她回房休息。
徐庄与见沈氏还在,怎敢先去休息,说什么都要一起留下。
谢世杰见状,只好将母亲和妻子都赶回去休息,自己留下来照看妹妹。
京师再次动荡不安,谢玄清困于宫中商讨对策,谢世杰暂时成为一家之主。
送妻子回房休息时,顺便去看了一眼儿子,又匆匆回到妹妹房中守夜。
他刚回到沈舒幼院中,谢玄清也正好从外归来,步子沉重。
谢世杰搀扶着父亲来到妹妹房中,仔细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谢玄清看着受伤的女儿,久久说不上来一句话。
“这里有我,父亲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朝中还有许多事情等您去处理。”
谢玄清本想摸一摸女儿的脸,瞧见自己手上沾了墨渍,只好作罢。
入朝二十余载,如今官至御史大夫,已不是当年少年郎,鬓边霜雪已悄然盖过墨发。
他撑着床沿艰难起身,脚步拖沓,从女儿房中走出时,险些被门槛绊倒。
“父亲,小心。”
谢世杰一直搀扶着,这个家不能再出事了。
“老了。”谢玄清轻拍儿子的手,“跟他们吵了一会,便觉得身上无力。以前能吵上三天三夜,现在不行了。”
御史台,可不就是你争我吵的地方。
谢世杰宽解道:“养精蓄锐,明日再吵,定能杀个片甲不留。”
官场之事他不太懂。但父母之爱子,他怎么不知晓此刻父亲心中所感,他亦为人父。
昨日谢长顾染了风寒,半夜发烧,全身烫如火炉。
那会,谢世杰多么希望这风寒之苦,由他来替儿子承受。
现下,他只盼着妹妹早点醒来,缓解父母心中之痛。
秋夜寒凉,父子俩的身影逐渐隐入如墨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