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大内到了。”
马车停下,还在睡梦中的沈舒幼往前倾了倾,依然没醒。
裴闻卿收起折子,将衣裳摆弄整齐,准备下马车时发现她还没醒。
是真能睡啊!
恍惚间,他竟将眼前的人认成了心上人韦云安,扬起手来准备弹一下她的脑袋。
然而刹那间,心上人变成了沈舒幼,他手上的动作又尴尬地收起来。纠结之后,再次抬手,手指弯曲在车璧上“咚咚”敲了两下。
睡梦中的沈舒幼一个激灵苏醒过来,眼中带着几分困倦和懵懂。裴闻卿已经下了马车,她连半个影子都没看到。
沈舒幼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半睡半醒从马车上下来。
裴皇后跟前的福明公公早已到大内侧门等候,领二人入内。
皇宫内院,庄重森严,未经传召,不可随意入内,随从人员只能在宫外等候。
沿着御道前行,大内宫殿错落有致,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光芒四射。
这是沈舒幼初次入宫,免不得好奇四处张望。
宫墙高耸,隔绝喧嚣,只余下一片肃静。
手上捧着的木质礼盒突然被人拿走,她猛地朝人影移动的方向侧目头,发现是走在一旁的裴闻卿给拿走的。
“为何要抢我东西?”
这是她要送给皇后娘娘,她没有上手抢回来,知晓他是帮自己拿着。
“走路就要用看路。”
沈舒幼脑袋昏昏沉沉的,不想与他过多争辩。
虽是初次入宫,宫里的规矩她还是知到一些小,母亲也特地交代过要谨言慎行。
李氏昨日也特地主妇,裴皇后亲切随和,不必太过拘礼,无需客气,见到问礼即可。
刚才那些话还是习惯性脱口而出,她得赶紧改过来。
裴闻卿大步流星,风尘仆仆,她只能半走半跑努力跟上他的节奏。
脚上的新鞋也是初次穿,鞋底很硬,鞋面布料也不舒服,有些磨脚。
她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极力掩饰,进进出出,左拐右拐,好一阵功夫才看到千秋殿匾额。
终于到了。
二人刚到殿外,便换成碧珠来引他们入内殿。
“参见皇后娘娘,长乐无极,永受嘉福。”
“快起来,不必多礼。”
“站着做什么,子贤还不快带新妇坐下来。”裴皇后和煦道,“碧珠,快上茶。”
二人还过礼后,方才敢落座。
沈舒幼打量起面前的礼来,思索着怎么送出去。方才一直是裴闻卿拿在手上,还以为他会送。
裴皇后端详着侄子身边的人儿,莞尔道:“子贤的眼光总是不会错的,今日一见,当真是温柔敦厚。”
人在被夸时,总会习惯性否认一番,沈舒幼也不例外,更何况她担不起这四个字。
她微微颔首,真诚道:“娘娘谬赞了。”
裴皇后笑了笑,道:“以后可别再叫我娘娘了,日后都是一家人,你是子贤的新妇,同他一样唤本宫一声姑姑就行。”
裴闻卿道:“姑姑,她初次入宫,还不太习惯,还望姑姑莫要责怪她。”
说话间,他抬眸看了一眼她,示意她呈礼。
沈舒幼点头会意,捧起礼盒,上前道:“一点薄礼,还望皇后娘娘莫要嫌弃。”
碧珠接过礼盒,交到裴皇后手上。隔着木盒,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便迫不及待打开来。
“金莲花茶?”裴皇后欣喜道,“这是你制的还是你母亲制的?”
听到“金莲花茶”几个字时,裴闻卿一脸惊讶看向她,满是羡慕。
沈舒幼如实道:“是家母亲手所制。我虽随母亲学习制茶多年,但始终不及母亲半分。”
“这是你母亲给你的陪嫁,你怎么……”裴闻卿欲言又止。
沈氏所制莲花茶曾一度风靡大燕,一金难求。自她突然宣布不再售茶后,世间便再无真正的莲花茶。
她所制之茶,更是被人称为“金莲花茶”。而后也涌现出许多仿制的莲花茶,但都比不上沈氏的手艺,也只有沈氏所制之茶才可称为金莲花茶。
沈舒幼淡淡道:“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喝完再制便可,放着只会坏掉。”
好一句放掉只会坏掉,裴闻卿不由对她多了一分敬意。
“既然不能放,怎就没见泡来给我尝尝。”
没人不爱沈氏的金莲花茶,裴闻卿也不礼貌。
沈舒幼朝他委婉一笑,随后匆匆敛了笑容。
金莲花茶是裴皇后道最爱,偶尔会从李氏那里得到一朵。李氏的茶自然也是沈氏给的,但每年数量都不多,最多也就两三朵。
往年李氏只得一朵的时候,都会带进宫来同裴皇后一同品鉴。
不过,今日所送之礼,是从谢府带来的,并不是她的陪嫁。
她的陪嫁里也没有沈氏的金莲花,金莲花不耐存放,入春后潮气重,染了潮气便会发霉。
这一朵去年制的,应该也是最后一朵。
“此茶不宜放置过久,还请娘娘速速品鉴为好。”
得知是沈氏亲手制的茶,裴皇后连连说了几个好,并当即给她还了礼。
碧珠端着几个小药瓶放到二人面前,沈舒幼一脸茫然。
裴闻卿对这个药瓶最是熟悉不过,便道:“这是姑姑让人给你调配备好的药。”
“药?什么药?”她正准备问。
“缓解心悸的药。”裴皇后说明道,“当初你为子贤挡箭留下病根,常年汤药多有不便。本宫便让张太医准备了这些药丸,方便一些。”
又是夸奖,又手投其所好,沈舒幼受宠若惊。
“还不快谢谢姑姑。”裴闻卿提醒她。
“多谢皇后娘娘,只是这些药太贵重了。”她为难道,“我何德何能……”
再裴皇后的再三催促下,沈舒幼才勉为其难收下。
话锋一转,裴皇后又道:“方才听说你也会制莲花茶,你既说无功不受禄的话,那可否为本宫制茶?本宫十分喜欢这莲花茶,你母亲不制茶后,本宫甚是想念。”
“可是……”沈舒幼没有直接拒绝,“我虽会制茶,但手艺比不上母亲,怕是不能如娘娘所愿。”
裴皇后夸赞道:“你是沈氏的女儿,听闻你从小便跟着你母亲制茶,想必手艺自是不会差的。”
推脱不了,沈舒幼只能应下。
-
二人在长秋殿同皇后闲聊一会,便有宫人来报,说是贤妃办了赏春宴,邀他们与皇后同去。
原本两人已经准备告辞,但裴闻卿听到那个宫人说庆王妃也来了。
他便就改变了主意。
沈舒幼忍不住嘲讽句,方才还说自己是外臣,不便入内。
这会听说心上人也来,回心转意的速度比草原上的马儿跑得还快。
裴皇后本就是要去的,便领着二人一同去。
韦云安原本是入宫向裴皇后请安的,但裴皇后再招待他们二人,她便去后苑等候,被贤妃拉来参加赏春宴。
和裴闻卿差不多的心思,沈舒幼也想借此机会见一见韦云安。
她还未仔细见过他这位心上人呢!
除了因染了风寒身体抱恙的太子妃上官容未出席,各宫妃嫔和皇子公主悉数到场。
所谓的赏春宴,宫里宫外都有。宫内的便是在大内内苑咸池旁设宴,邀请众人听曲赏景作诗。
裴皇后落座亭中,左边为后宫妃嫔,右边是皇子公主。
众人行礼后,所谓的赏春宴正式拉开帷幕。
两人是裴皇后亲眷,贤妃便把位置设在裴皇后身侧。
原本左侧位置应该是上官容的位置,她身体抱恙,便安排给庆王妃韦云安,右侧便是沈舒幼和裴闻卿。
宴席伊始,咸池之上,花船悠悠,乐声婉转,舞姬身姿曼妙,众人欢呼不已。
沈舒幼对歌舞无感,一直留意着对面的空位置,心想:韦云安怎么还不来?难道她不来了?
一旁的裴闻卿亦是如此。
不多时,一红衣女子穿过人群,快步向亭中走来。
只见她步态轻盈,颜若桃花,杏眼明亮清澈,红衣翩跹却又不失优雅。
“见过母后,儿媳来迟,请母后责罚。”韦云安请罪道,“儿媳蠢笨,方才不知母后在此,又去了千秋殿,这才来晚了。”
“无事,难得你一片孝心,日日来向本宫请安。”裴皇后没有怪罪于她。
“臣妇沈氏见过庆王妃。”
沈舒幼向她行礼,身旁的裴闻卿却一动不动,怔怔望着她。
韦云安朝她嫣然一笑:“快起来,不用多礼。”
二人默然相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韦云安给皇后倒了茶,同皇后道:“听闻太子妃不大好,儿媳想去看看她。”
“你有心了。”裴皇后点点头,同意了。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剩下原地呆愣的裴闻卿。
沈舒幼望着香炉里的袅袅白烟,气味尤其浓烈,离她很近,熏得她心头发紧。
“裴闻卿,我不太舒服……”
她唤了一声,裴闻卿没有反应过来,便用胳膊戳了戳他。
他这才缓过神来,神情有些失落,完全不察身边人的异样。
“裴闻卿……”
听到她唤自己,他才转过头来,同裴皇后道:“姑姑,舒幼闻不得熏香,我带他去旁边透透气。”
原来你知道啊!
“去吧去吧。”
裴皇后让碧珠领二人去咸池的偏殿休息。
沈舒幼闻着熏香就觉得头疼,并不是装的,她也没必要装病博同情。
离开咸池,裴闻卿还是心不在焉的。
“我吃了皇后娘娘准备的药,应该没什么事,再这里休息片刻就好,你先去陪着皇后娘娘吧。”
“嗯。”他应得很干脆。
沈舒幼的本意是想让他继续陪着裴皇后,不料他却去了东宫。
韦云安前脚去东宫看望太子妃,他后脚也跟去东宫,真是有意思。
沈舒幼缓了一些后,便想出来透透气,在咸池没看他,便猜到了他的去向。
她没有回咸池,原路返回偏殿,奈何自己不认路,怎么绕都回不到回来。
糟糕,迷路了……
咸池曲声已止,她更辩不得方向,只能一通乱走,连人都碰不上一个。
误入一片竹林,瞥见尽头处有一抹红影,她快步穿过竹林来到一处水榭。
水榭中的红影竟是韦云安,两人隔水相望对视一眼,尴尬颔首。
这不巧了?
只是竹林尽头无路通往水榭,需绕道竹林一侧才可到到达水榭。
她不是去东宫了吗?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她也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