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芜斟酌了一下该如何循序渐进,却发现自己信上写得太直白,无奈道:“我想同沈老板谈桩生意。”
沈行山直直盯着她,嘴角的笑意很虚伪,同他目光中的探究审视压根不沾边:“好歹以后会做些时日的夫妻,何必这么生分,这称呼传到旁人口里,又得编排将军府同侯府水火不容了。”
苏芜腹诽:就我们两个人,若你不是个长舌的去四处宣扬,又何以会进了别人耳朵。
“不过虽有婚约,交易的事情还得按规矩来,我看娘子信中言之凿凿,情真意切,不像作假诓我的。”沈行山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苏芜聪慧,听出了其中意思。
如果真的相信,就不会挂在嘴边专门再说。苏芜明白他对自己十分怀疑,毕竟自己此刻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刚回府的小姐。
沈行山扬了扬手里的信,继续问苏芜:“但我很好奇,听闻娘子小时被养在庄子里头,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其实苏芜在信上写得东西还算少,主要只提了一个安国公在凉州训练了一批精兵。至于安国公同谭言的关系,还有谭言其他大大小小一早就开始的谋划,她只字未提,先抱着一个观望的态度来打探打探。不料把沈行山打探了出来。
所幸沈行山的问题不是很刁钻,都在她预料的范畴内,早就编好了理由。
此刻苏芜也毫不避讳地看着沈行山,面不改色,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慌乱:“回京时途径客栈,误打误撞听到了这么个消息,又没被那些人注意到,没遭灭口之灾。一心忠于圣上,安然回来,当然是要圣上知道这个消息。虽然是小道消息,但所有消息都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哪怕真假未辨,也要防患于未然。”
沈行山总算是真心实意地笑了一声,眉眼微翘,又抛出一个问题:“那娘子又是如何知道我这茶馆能做这种买卖?又何不借苏大将军之手,直接禀告于圣上,说不定还会讨个赏赐。”
苏芜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沈老板这话就是把我当傻子了,若由家父出面,假便是戏君,真便引人猜忌。”说话间,苏芜手指轻轻敲着桌角:“至于沈老板这茶馆,仔细一打听,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
沈行山像是满意这个答案,含笑点头,提起眼前的笔,又打开砚台,蘸了墨朝苏芜确认:“只收二百两黄金?”
是答应做这买卖的意思。
远江茶馆说白了,就是个牵线的桥梁,在中间赚上一笔钱。
苏芜要卖的是安国公私自养兵的消息,再由茶馆为这消息归个类别,想买的人自会出价。
不过这中间还存在一个可能,如果安国公的人得知了这个消息,想买下封口也是可以,是看谁出钱多的买卖。
而远江茶馆之所以长盛不衰,能做出名气,靠的就是一个“诚”字,买家卖家都互不知晓对方是何人,茶馆也绝不会透露任何消息,可谓是把交易双方都保护得很好,旁人就更无从知晓。
沈行山问了个“只收二百两黄金”,明显是在提点苏芜,示意她还可加价。
苏芜却摇头:“不知真假的消息,我也是一心为了如今生活安定,不存心在里头捞油水。”
苏芜的这话更显得她就是一个一无所知,只有一颗赤子之心,为了圣上肝脑涂地的姑娘。
沈行山的疑惑被打消了一半,点头在纸上又将苏芜的信抄一遍,抄完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收进了袖袋里。
这便是茶馆保护卖家的举措之一,字迹都千篇一律,断了一些人凭字识人的念头。
只是——苏芜皱眉看了沈行山写完整篇,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这鬼画符一样,残兵败将般横七竖八躺着的,是沈行山的字?亏他以诗词被人知晓,这字怎么看都不是个能吟诗作赋之人写出来的,越看和刚学着握笔的小孩儿画出来的字越像。
沈行山瞥见苏芜如同看见什么难以下咽的菜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这拙劣的字而感到羞愧,起身半带轻笑:“夜深天寒,这披风就赠予娘子了,路上当心。”
次日上午,日上三竿的时候,苏芜还睡得正香。春翠秋菊眼睁睁看着昨夜苏芜回来得迟,故此也没喊她,报了姑娘身子不适。
苏正堂今日在府上,听到这个消息,慌忙要叫大夫。
春翠在一旁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姑娘就是没睡醒,奴婢不忍叫醒姑娘,这才扯了个身子不适的理由。”
闻言,苏正堂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哈哈大笑:“无妨无妨,让阿芜尽管睡,只是你以后可千万别编出这些让人提心吊胆的话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若兰刚打听到辛府苟若风八成已经是折在辛府,正在气头上。倒不是气苟若风的这条命,而是气这背后有人扰乱了自己的计划,在这场博弈中,败下阵来的是她。而且她在明处敌在暗处,她都不知道自己摊上了什么事儿,无端地就遭人算计。
思来想去,若兰眼前猛地浮现出苏芜那天刚回府时看自己的眼神,心里一个咯噔:难不成是她?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又压了下去,一个常年在庄子里的野丫头,靠冯彩月请的先生嬷嬷,能懂最基本的礼数,识得几个字,已算极好。装弱兴许她在行,但涉及到这种费心思在里头周转运作的事情,自己的茉儿都不能驾驭,何况她苏芜。
这才回京几日,懒病就出来了,可算是让若兰逮到一个正经理由。
将军府上平日里用膳没太多讲究,不过从前冯彩月和若兰关系亲近些,正巧府里又不是个人丁兴旺的大族,索性凑在一同用膳。苏正堂虽是领兵征战的一介武夫,却一直热衷于研读各类古籍,行军时只能抽空看上两页,如今一身清闲,多了成天泡在书房的时间。苏十三又常同苏正堂在一块儿聊天,有时兴趣正浓,就在书房用膳。
而自从苏芜回来,这用膳一事愈发诡异。冯彩月找各种理由,不去和若兰待在一处,却也不敢去寻苏芜。府里就成了各处四散开用膳的局面,传菜的丫鬟都私底下悄声抱怨上两句。
今日若兰主动寻了冯彩月,又拼命给苏十三暗示,争取了一个晚上一同用膳的机会。
苏芜下午睡醒,想着已经旷了一早上,索性下午也没去弘文馆。她如今的目标只有对付谭言一个,要尽可能避免被卷进其他本来与她无关的事里头。
秋菊说老爷唤姑娘晚上一同用膳,苏芜正打理着刚刚摘下的一把花,点头应好。
主厅里灯火通明,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出了厨房,化成一阵香气在桌上弥散开。
将军府的厨子做的菜很合苏芜口味,这也是从她回府以来,一家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饭。
场面很是温馨,苏芜视线落在对面的若兰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要是没有这样煞风景的人待在这里就好了。
许是察觉到苏芜的目光,若兰抬头,脸上是令苏芜作呕的假笑:“阿芜今日没去学堂,可是有些害怕贾夫子的严词厉色?”
苏正堂一愣,他只以为女儿是贪睡了些,听若兰这么一说,倒真有这个可能。
“阿芜,若你是害怕贾夫子,尽管同爹爹将,让你换去西讲堂也没有问题。”苏正堂关心道。
苏芜能听出苏正堂这话里都是对自己的关心,绝无二意,当下立即摇摇头,噙笑盯着心怀鬼胎的若兰:“作为弘文馆的夫子,传道授业,自当是应该严苛些。但夫子真的算不上严苛,无非是有些精益求精,但也都是为了我们好,又不是故意刁难人的,何至于害怕。”
明面上,苏芜是替自己解释了不害怕贾若冲,实则她这话也狠狠嘲讽了苏茉,嘲讽她过于娇贵,连这点子道理都不懂,居然闹着要去西讲堂。
苏正堂听得喜笑颜开,放下筷子拍手称好:“真不愧是我苏家的女儿,识大体。”
苏十三在旁边也称赞苏芜,还顺着苏芜的话提到了自己女儿,真心实意道:“要是茉儿也像阿芜一般懂事,也省的操心了。”
苏茉低着头没说话,若兰看他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气得狠狠瞪了苏十三一眼。
在这上头没讨到好处,若兰不死心,又换条道继续,匆匆带过这个话题:“那我也放心了。不过阿芜这贪睡,恐不是个好事,还需请个大夫来好好调理一番才是。”
言下之意:你有病。
冯彩月听着觉得有理,道:“我前些天刚请刘大夫给自己配了些治夜不能寐的药,改明儿把脉时,就让他连带着瞧瞧。”
苏茉听见苏芜有病,以为扳回一局,抬眼时掩不住得意。
然后,这母女俩被苏芜的表现又唬得目瞪口呆——她她她咋又红了眼眶?
苏芜眼里泛着泪光:“以前在庄子时,总得起早贪黑地干活儿,刚来府上,一时间沉溺在这温柔乡里,有所懈怠,还请爹爹和母亲不要怪罪。”
爱女心切,苏正堂听见自己宝贝女儿过着下人般的生活,心疼坏了,当机立断道:“以前是阿芜受苦了,刚刚回府,先好生养一段时间,我同馆主知会一声,往后阿芜便每日下午再去学堂。读书事小,累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苏芜嘴唇微微颤抖着点了点头。
正合她意,自己正需要在外人眼里营造一个草包小姐的形象,以此免掉更多事端。
若兰觉得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要被这小贱人气晕。
沈行山追妻第一式,欲扬先抑,营造强烈反差感。付诸于实际行动表现为:狗爬字,我装的。
阿芜领到爹爹发的咸鱼躺平证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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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