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禹街上如往常一样热闹,往来行人交谈声与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那谢侯爷当街抢新娘子?皇上还准许了?”
“可不是嘛!谢侯爷可是带着圣上口谕来的!”
“不都说天子一言九鼎吗?怎么说变就变......”
“听说这谢侯爷早先就与玉家小姐定了婚约的!皇上是个重诺守诚的,这才改了心意!”
“哦......这事我有些印象,谢侯爷就是那人?”
“什么重诺守诚,我看根本就是软......”
“诶!谨言慎行啊!你不想要脑袋,我们还想要呢!”
被打断的那人撇撇嘴,脸上带着不屑,却也不敢再继续说了,只能嘟囔道:“怕不是万大人让皇上改的主意吧,皇上向来听万大人的话......”
周围几人都不搭话,更有胆小者默默退出了圈子,那人见无人回应,说着没意思便也闭上了嘴。
“诶?那不是玉小姐吗?还穿着嫁衣呢!”酒楼伙计忽然抬头望过去,众人都跟着抻脖子。
“还真是!她后面跟着的就是谢侯爷吗?看着真威严啊......”
玉家没倒之前,玉问泉常在中禹街上走动,街上酒楼、瓦肆与绸缎、成衣铺子的掌柜都与她相熟,即便她只是从门口路过,掌柜的与伙计们也要从柜台后跑出门同她打招呼。
玉问泉远远看见相熟的酒楼伙计,他先是惊喜地望向玉问泉,而后顿了顿,又改为探究神色,脚下并不往前迎,只是远远望着,没了从前的热情模样。
玉问泉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周遭传来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大多是谈玉家挟官索贿之事,还有玉问泉成亲当天被截亲一事。
众说纷纭,玉问泉甚至听到了“贪官”“勾引”“破鞋”等字眼,但她脸上依旧平静,肩膀舒展,手臂自然垂落至腹部,双手交叠,款步走着。
苦豆跟在后面,好奇地左听听右听听,心中还不住默然附和:是是!她看着就是蛇蝎美人!无缘无故就凶人的!就是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谢之翎仍然是一张冷脸,似是没听到百姓议论般。
玉问泉到了人牙子扎堆的茶馆中,茶馆伙计受宠若惊地收拾了一张干净桌子出来。
平日里来买下人的也不少,但多是府中管家或大丫鬟来,倒是第一次见主人家亲自来买下人的。
三人甫一坐下便被一群人牙子们围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连话缝都找不着。
“老爷、夫人可是要买身强力壮的下人?我这儿有南边来的乌奴,都是处理干净了的,价钱也好商量......”
“两位贵人要丫鬟不?手脚麻利还识点字!”
“要账房先生吗?先前在庄子上记过账的,人可机灵了......”
苦豆觉得吵,忍不住看向谢之翎。谢之翎唇角动了动,又放下了,没说话,而是转动眼珠去看玉问泉。
玉问泉见谢之翎不说话,便扬手让人牙子们都闭嘴。
“府中缺人,要壮劳力二十,丫鬟三十,大丫鬟十人,厨子五人。”玉问泉报了人数,端起茶杯看了一眼,随即又放下了,继续道,“将人都带来,若是我......若是侯爷满意,今日就给银钱买下。”
谢之翎猝不及防被点名,忍不住又挺了挺腰板,不过他本就坐得正,这样细微的动作并无人察觉。
人牙子们得了令纷纷四散寻人去了。
玉问泉觉得有些饿,可她身上的银钱都包给宴公公了,眼下手头一个铜板都没有,她轻轻翻手摸了摸饿瘪的肚子,没说话。
谢之翎第一次买下人,并不知晓其中门道,只好听玉问泉说什么便是什么,于是格外注意她,她翻手抚肚子的动作也落在他眼中。
“苦豆。”谢之翎道,“饿吗?”
苦豆点头如捣蒜:“饿!”从前在北疆时他就吃得不少,何况今日从睁眼开始便是一顿洒扫,好不容易休息了又得点算赏赐,点算完也不得消停,跟着玉问泉马不停蹄赶来买下人,他感觉手脚都饿得没力气了。
谢之翎眨了眨眼,盯着面前的茶杯,用余光去看玉问泉,出声询问:“你想吃什么?”
玉问泉并未察觉他在看自己,还以为他在同苦豆说话,于是抿了抿唇,心中不忿——怎么不问问我想吃什么,我也好饿......
“想吃肉汤!还有馕饼!”苦豆道。
玉问泉忍不住蹙眉——什么东西......听着就难以下咽......
谢之翎眼尖地发现玉问泉眉头微微蹙起,于是对苦豆道:“京城的肉汤和馕饼没有北疆的好吃,就在这茶馆吃点如何?”
不能吃肉汤和馕饼,苦豆有些失落,但眼下只要能填饱肚子他就很高兴了,忙不迭想要点头。
这时玉问泉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她方才看茶杯中的茶水,里头还沉着茶渣,可见品质之差,这样的茶馆多供旅人歇脚,饭菜填饱肚子尚可,口味与干净程度却不敢恭维,她不想吃这里的饭菜......
于是苦豆的头才点了一半,便听到谢之翎说:“苦豆不想在这里吃?那我们去酒楼吃如何?”说完,他又微微侧头,用余光去看玉问泉。
这下玉问泉的眉头展开了,眼中还隐隐闪着光。
苦豆听说要去吃酒楼,兴奋得不行,正要点头,谢之翎便起身了:“既然想吃,那走吧。”
苦豆:“?”我还没点头呢......
三人离开茶馆,进了中禹街上最大的酒楼——含萃楼。
含萃楼有四层高,后头用连廊接着两座屋子,都有四层高,檐下挂着灯笼,将夜里照得如同白昼。
谢之翎与苦豆进了大堂,正要找桌子坐下,苦豆却忽然被柜台上方挂着的东西吸引了目光:“好漂亮的画啊......”
伙计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上头挂着的《鹤翔瑶池图》,笑道:“客官,这不是画,是刺绣。”
“刺绣?”苦豆脸上更惊讶了,这样细密精致的图竟是刺绣?那得是什么圣手能绣出来啊?
伙计的话引得谢之翎也抬头看了那刺绣图一眼——真是十分精巧细致的东西,难怪挂在大堂供人欣赏。
伙计觉得奇怪,便问:“二位不是与玉小姐熟识吗?这刺绣......”
忽然玉问泉开口打断道:“将菜单送到墨梅阁。”说着便抬步往楼上去。
伙计噤了声,引着剩下的两人往楼上去。
一直上了四楼,玉问泉轻车熟路地进了一个雅间。
雅间内放了一扇墨梅屏风,黑木圆桌临窗而放,与窗外灯火阑珊相映照,更显得雅间内沉静高雅。
三人落座后,伙计将竹简菜单端了上来,每块巴掌大的竹简上都刻了菜色样式图与名字,以及所用食材。
玉问泉随意扫了一眼,张嘴道:“群鲜羹、五味杏酪羊、青翠菠菜。”而后瞥了一眼桌上的茶杯,问伙计,“香橼饮可还有?”
“有的。”伙计答。
“上一壶。”说完她便不再看菜单,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谢之翎与苦豆在一堆竹简中选得十分艰难,待他们点好菜,香橼饮已端上来了。
苦豆先闻了闻,被这清香的味道惊艳得眼睛都瞪大了,他学着玉问泉,避开面上的薄荷叶喝了一口——实在太好喝了!酸酸甜甜、沁人心脾!
很快菜色上齐,三人大快朵颐起来——尤其是谢之翎与苦豆,两人先前看着竹简上的价钱还有些讶然,如今菜入了口才知晓何谓“佳肴”,这菜是值这个价的!
桌上扫荡一空后,谢之翎与苦豆又将剩下的香橼饮都喝完了。
玉问泉看着桌上几乎连汤汁都被舀干净了的盘子,有些缓不过神来——早知道多点一些菜了,没想到二人这么能吃......
谢之翎则是克制着打嗝的冲动,后悔刚才点得太多,又不知道吃不完能否带走,只好尽量都塞进肚子里了......
待谢之翎与苦豆擦完嘴,三人起身,伙计忙上前将雅间门打开,没想到刚打开,便有个身着官袍的男子守在门前。
那男子四十上下,身量不算高,瘦巴巴的,唇上留着两撇胡子,上面还沾着汤汁,尖而细的鹰钩鼻极显眼,脸上肉凹陷着,将本就细小的眼睛往下拽,眉毛都成了八字,看着十分猥琐。
“本官还以为是眼花看错了呢,真是玉小姐啊!”男人露出一口牙,不知刚刚吃过什么,上面有些黄,“哦不对......现在该叫侯爷夫人了!”
谢之翎听了,知晓这人与玉问泉相识,便转头去看玉问泉。
玉问泉刚才还轻松略带愉悦的神色此刻荡然无存,一双眼压得又窄又深,饱满的唇珠也被咬在唇缝中,仔细看时,还能发觉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正死死互掐着。
谢之翎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那男人,并未说话。
在场没人答男人的话,他却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道:“从前见了我,还喊一声韩大人,如今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攀上高枝咯!”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谢之翎一眼。
玉问泉肩膀微微颤着,缓缓吐出去一口浊气,几近咬牙道:“韩大人。”
韩仕佳顿时笑意更盛,一张毛嘴张得老大,苦豆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好臭。
这时门外又来了个女人,薄纱紧裹,勾勒曼妙身姿,脸上粉白脂红,眉眼动人,见了韩仕佳便缠了上来,娇声道:“尚书大人怎么出来这么久?人家都等得心急了......”
韩仕佳忙安慰美人道:“不是故意要冷落你,这不是遇到熟人了吗?”说着,他伸手将美人的脸转向玉问泉。
那美人见了玉问泉,似是被惊到般,声调都上扬了:“哎呀!这不是玉小姐吗?当年玉大人天香楼救风尘一事后,便少能与玉小姐碰面了......”
“说什么玉大人?”韩仕佳的声音霎时沉了下来,美人也顿时意识到,忙低下头求饶道:“大人饶命,是秋棠嘴笨......”
韩仕佳却不肯放过她,掐着她的脖子道:“你看看清楚!我才是吏部尚书,玉丰都死了......”
“是......咳咳......是......”秋棠被掐得说不出话,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面上憋出的绯色。
玉问泉不想再看这样的闹剧,于是对谢之翎道:“走吧。”
谢之翎见韩仕佳掐着秋棠堵在门口,便上前将韩仕佳拉开,侧身让玉问泉出了门。
韩仕佳被拉开撞在门板上,肩膀生疼却敢怒不敢言——那可是朝廷新贵谢侯爷,他放放狠话还行,若是真追究起来,他可受不住。
“啐......不过是两条丧家之犬,我看你们能嚣张到何时!”他愤愤地小声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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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吃糠咽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