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暖意融融,催人入眠。苦豆才刚闭上眼,就听到外头有动静,忙起来看热闹。
“发生何事了?”院子里人来人往,苦豆随手抓了二饼问。
“夫人腹痛!老爷让一饼去喊大夫了!”说着,二饼急忙端着水盆和帕子往梨安苑跑。
苦豆听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也痛,不过是饿的......
留着山羊胡的大夫被一饼搀着,疾步走至床前坐下,气还未喘匀,药箱就被人打开了。
谢之翎、苦豆、一饼、二饼、三饼都齐刷刷看着他。
大夫抬手快速擦了把汗,又用帕子浸水净了手,这才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下将脉枕取了出来。
方才请大夫时,三饼贴心地将床帘挂上了,这才免了玉问泉一脸病容被下人们瞧见。
这会儿大夫将手搭在玉问泉伸出床帘的腕子上,凝神号了会儿,喃喃道:“似是积食之症......”说着便转头问谢之翎,“夫人近日可有暴食之举?”
谢之翎蹙眉——近日府中上下都吃得又寡又淡,怎么会暴食呢?
苦豆抠了抠脸颊,小声道:“我看见有钱姐姐带夫人姐姐去了含萃楼......”
床上的玉问泉气闷,自腹痛开始她就大约知晓,怕是自己在含萃楼胡吃海塞太过分了。起先谢之翎要喊大夫,她便不依,后来实在疼得难受才没法子应了谢之翎......
如今自己被陶穗安带出去“开小灶”之事被公之于众,府中吃了一个多月绿蔬的人该如何想她?
身为夫人却不能以身作则,与老爷同甘共苦......
玉问泉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
罢了,事已至此,狡辩无义,不如躺平......
“夫人这是暴食引起的积食之症,我开些助消化的方子,排出来就好了。”大夫说着,收起了脉枕。
玉问泉“咻”地一下将手收回了床帘中,隔着床帘,能看见外面围着的几人都僵在原地没动。
大夫半夜前来,谢之翎觉得不好意思,便执意要亲自送他回去。
谢之翎带着苦豆送大夫去了,留下一饼、二饼和三饼在屋里服侍。
刚服了两颗大夫特制的药丸,肚子舒服多了的玉问泉躺在床上,一阵心虚。
三饼趴在床前,隔着床帘小声问道:“夫人还难受吗?待会儿老爷从医馆带药回来,我就马上给夫人熬......”
“不难受了......”玉问泉答道,语气有些心虚,但在三饼听来却是还在难受的意思。
“二饼,我们去厨房把药炉子擦洗擦洗,待会儿老爷回来,就立刻熬药。”
二饼端着脸盆和帕子点头,跟着三饼出了门。
玉问泉窝在被子里叹了口气,外头一直没出声的一饼忽然说话了。
“夫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一饼是大丫鬟中最稳重聪慧的,又常在谢之翎身前服侍,玉问泉想了想,便问道:“近日府中银钱短缺,吃食上多有亏待,府中人可有抱怨?”
一饼心思聪颖,听玉问泉这么问,便知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道:“侯府工钱不少,如今老爷与夫人宁愿全府上下一同缩减吃食,也不克扣下人工钱,我们都心存感激,并无抱怨。”
若是自己真与府中上下一同熬过难关,那收服下人们的心是十分轻松的。但她自己没经受住诱惑,在含萃楼胡吃海塞,且半夜腹痛,导致此事暴露,实在是愚蠢......
一饼半晌没听见玉问泉应声,于是又道:“在这府中夫人是最大的,别说您只是多吃些饭菜,即便是不给我们吃食,也是在理的。”
“在理却不占理......”玉问泉喃喃了一句,而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一饼,“为何说我是这府里最大的?这里是谢府,外人都称为‘侯府’,该是谢之......该是老爷最大才是......”
一饼听到这儿,笑了,声音也染上了些轻快道:“老爷早先便说了,府中事尽数听夫人的就好,夫人聪慧,又有仁心,总不会亏待了下人们。”
“他说的?”玉问泉微微抬起身子问。
“是啊,老爷总是同一饼说,要多听夫人的话,老爷不在府上时,就让我跟着夫人多看多学。”
玉问泉抿了抿唇,重新缩回被子中——谁知道是真心觉得我聪慧,还是想让一饼来监视我的......
谢之翎送完大夫,很快便提着药赶回了府。
玉问泉喝药时,他就在一旁候着。好不容易两人重新躺下,都已是后半夜了。
玉问泉喝过药有些睡不着,于是睁眼看着窗户发呆。
三饼走前将窗户关上了,这会儿只能看见淡淡的月光将窗纸照亮,在地板上投下一片白雾似的亮光。
黑暗中忽然响起谢之翎的声音。
“明天先不去巡查了,在府中好好休息吧。”
玉问泉拒绝道:“吃过药丸就好多了,鸣春宴在即,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她还等着整顿好铺子,快快赚钱,将鸣春宴送官员女眷们的礼品钱凑齐。
谢之翎见她态度坚决,只好退让道:“明天我下朝会早些回来,同你一起去。”
“嗯?”玉问泉疑惑,“有苦豆跟着我就好,不用你亲自去。”
“再怎么说也是皇上赏给我的产业,我该出份力的。”
玉问泉听了,只好点了点头。
谢之翎在京城待了这么些日子,上朝时刻意观察,发觉皇上给自己的官职似乎权力极大,多数官员见了他都得行礼——虽然有些官员他压根不认识。
既如此,那自己便跟着玉问泉去底下铺面庄子里转转,虽然生意上帮不了忙,却可以在官职气势上压一压。
尤其玉问泉还在病中,怕是容易被底下人看轻,有了自己坐镇,底下人也会安分许多。
谢之翎的这想法在翌日跟着玉问泉出门后便彻底消失了。
看着面前气势极盛、字字珠玑,怼得铺面掌柜哑口无言的小娘子,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
苦豆也跟在后惊得合不拢嘴,玉问泉的气势在锦花阁那日他就有见识过,只是不知她的嘴这样厉害,三言两语就说得掌柜直冒汗,身子怕得抖如筛糠......
“谢之翎......她真的是恶鬼吧......”苦豆小声道。
谢之翎刚要张嘴,就听玉问泉落了话音,于是他直接略过苦豆,将桌上的茶水递给了玉问泉。
玉问泉正说得口干舌燥,这茶水递得及时,润过嗓子后,她继续盯着掌柜看——谢之翎名下产业大多是好东西,只不过里头的人尸位素餐久了,不仅拖着铺子不能更上一层楼,还将营收划一部分入自己的钱袋子,若要整顿这群人,必要下苦功夫的。
汗水涔涔的掌柜本想着向谢之翎求情,却见谢之翎堂堂侯爷居然给玉问泉递茶,心中深知这也是个“惧内”的主,于是万念俱灰......
半个月后,京城商会间皆有传闻,据说谢侯爷宠爱夫人,将府中事务都交由夫人打理,且对夫人言听计从,不敢有违。
“夫人,今天我去买菜,听到说书先生又编了新故事呢!”二饼趴在书桌边,手上还举着颗糕点铺伙计送的腌梅子。
三饼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唯恐书桌沾上腌梅子渣。
玉问泉倒是并不在意,只放下手中的书,问二饼:“都说了些什么?”
二饼将梅子塞进嘴里,用舌头推到一侧,将脸颊挤得鼓鼓的,咬字也含糊起来:“说夫人是狐狸精转世,先前在闺中时会在梦中同远在北疆的老爷相会,所以老爷才会不远千里回来娶夫人,且对夫人宠爱有加。”
“宠爱有加......”玉问泉喃喃道,这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原本只是替谢府整理产业,没成想还传出夫妻和睦的流言来。
“夫人,陶府派人传信来了。”一饼从门外进来,手上拿着信纸。
玉问泉接过来看,是陶穗安的信,字迹潦草,内容声泪俱下,甚至用了诸如“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等字眼来指责陶大人再次禁她足一事。
“陶小姐还送了些东西过来。”一饼又道,侧身微微弯着腰,想引玉问泉去院子里。
玉问泉收起信纸起身,跟着一饼出了门,看见院子里摆着大大小小五个箱子。
她上前打开,都是奇珍异宝,附上的册子写明了不同的宝物适合送给哪位大人家的哪位女眷。
玉问泉觉得心里暖融融的,信上说陶大人听闻陶穗安要同自己一起去鸣春宴,便将她禁足了。
眼下陶穗安虽不能一同前去,却将礼品都备上了,替她解了最头疼的难题,毕竟府中产业才刚刚整顿完,赚钱要徐徐图之,至少得再吃大半月的绿叶菜才能见效,实在是拿不出余钱购置礼品,她正为这事头疼。
眼下礼品之事有了着落,玉问泉心中便只剩下一把悬着的剑了——明日便是鸣春宴,但愿送密信之人会到场。
翌日一早,谢之翎睁眼后,玉问泉也醒了,随后一人换朝服,一人精梳妆。
“何时回来?”谢之翎随口问。
“午宴过后还有夜宴,夜宴后才散席。”玉问泉将耳朵上玉坠子取下,换了一对更华丽的上去。
谢之翎扶着腰间蹀躞,转头透过镜子去看玉问泉——他倒觉得华丽的耳坠太满,玉坠子恰好衬她。
不过父亲早先就告诫过他,女儿家的事别多嘴,于是他也不说,只微微弯腰低头,让一饼将官帽给他戴上。
“你如何来去?”谢之翎又问。
府中缩减用度,原先的几辆马车都退了,只剩一乘。谢之翎每日上朝都需坐马车,倒不是走不得路,而是各家官员都乘马车,他不乘倒反像异类,恐遭人口舌。
“让三饼叫个马车就好,你上朝去吧。”玉问泉看出谢之翎脸上的纠结,于是开口道。
谢之翎点头,走到门前,又转头问她:“夜里让府中马车去接你?”
玉问泉正在抹口脂,头也不回道:“不必。”
三饼在一旁小声提醒玉问泉道:“我听一饼说,鸣春宴散席后,飞虹园外都停满了来接人的马车,马车上都挂着各府的牌子,若是谁家没派车来接女眷,便是轻视之意......”
玉问泉侧头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觉得右边眉毛淡了些,于是又描了起来,不在意道:“无妨。”
三饼只好默默叹了口气。
站在门边的谢之翎却将三饼的话都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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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吃糠咽菜(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