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筠瞥了他一眼,“谁答应和你赌了。”
好不容易消停几天,瞧这赌瘾又犯了,不去赌坊倒想着跟她打赌。
裴殊道:“你是不敢吧。”
顾筠软硬不吃,“夫君就当我不敢吧。”
她事情还多,没那闲工夫跟裴殊玩这个,他能懂什么,不过是一时兴起无事可做,看着她理布坊的账本,非要来凑凑热闹掺一脚。
灯下美人微微低着头,满心满眼只有账本,几缕头发掉下来了都浑然不觉。
裴殊摇了摇头,“还就当你不敢,真是胆小,我要是输了,我这辈子都不去赌坊了。”
说完,裴殊拿眼角余光看顾筠的神色,果然,顾筠顿了顿。
不去赌坊。
顾筠不知裴殊的话能信几分,若是他言而有信,跟他打这个赌也无妨,以后再也不去赌坊了,那该有多好。
顾筠不喜欢裴殊去赌坊,赌本就是不该沾染的,国公府基业大,但经得住几次赌,沾上赌,这人就毁了,只要裴殊不再去赌坊,怎样都行。
裴殊赢了,那就能染出藕荷色的布料,不管是赢是输,对她都没坏处,顾筠把账本放下,“那你若赢了呢?”
裴殊还不信自己玩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他道:“嗯,让我想想……”
顾筠有些紧张,怕裴殊说什么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她看着裴殊的眼睛,心都提起来了。
裴殊卖足了关子,道:“赢了的话你给我缝个香囊吧。”
“就一个香囊?夫君,就算不打赌,我也是能给你做香囊的。”顾筠想让裴殊换一个。
裴殊不想欺负顾筠,做香囊怎么就应该了,难道不要动针线不用费心神吗,没什么是应该的,就是顾筠这副认真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不是普通的香囊,我不喜欢梅兰竹菊,给我绣个老虎。”裴殊拍了拍手,“早点绣,别布料染好了,香囊还没影呢。”
顾筠小声道:“若是香囊绣好了,布料却没染好,岂不是白绣了。”
裴殊磨了磨牙,“你不才说就算不打赌,也能给我做香囊吗。”
“你不是也说不是普通香囊了吗。”顾筠说完就低下头,她其实不该这样和裴殊说话的,裴殊是她的夫君,她说话时该注意分寸。
不过,裴殊似乎什么都没听出来,他很好说话,“那就等布料染出来再说,可别说话不算数,到时候不认。”
顾筠道:“我才不会,倒是夫君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放心,答应你的事肯定能做到。”裴殊冲着顾筠笑了笑,“太晚了,别看了。”
顾筠道:“很快就看完了,除了布坊,还有瓷器铺子,酒坊……不能耽搁,夫君若是困了就先回去睡。”
裴殊把点心拿了过来,“我陪着你。”
五香居的点心很好吃,顾筠一个没忍住就吃了四块,剩下两块进了裴殊的肚子里。
她还是头一次晚上吃这么多。
她一向克制,也不重口腹之欲,可自从进门之后,跟着裴殊吃了好多,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白日太累,顾筠入睡很快,裴殊在心里盘算着染布的事,他先去布坊看看染料,然后再琢磨配比。
他还需要一种药草,石蕊。
*
顾筠并没有把这个赌约太过放在心上,也不敢全然把这件事交给裴殊来做,而是跟着染布的师傅学刻板染布。
只是这些事非一日之力可以为之,不过,顾筠画的花样倒是给染布师傅帮了不少忙。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顾筠进门已经十多天了。
顾筠吩咐清韵给侯府递帖子,问问顾槿和顾宁,布施还去不去。
从前每月月中,她都要去城郊寺庙布施,她能做的也不多,只不过吩咐下人煮几桶粥,蒸几屉馒头,然后由马车拉到城郊去。
再去仁和堂请赵大夫的小徒弟坐诊,也就半天,给那些生了病却无钱求医问药的人诊病。
普通的甘草金银花还能送一些,再贵的药顾筠也没办法。
侯府很快送来回帖,两姐妹都去,不过说了四姐姐已经出嫁,一言一行代表国公府,她们侯府的姑娘不好掺和,布施还是分开的好,反正穷苦人家多,多煮一些粥也无妨云云。
顾筠把帖子收好,“清韵,你盯着小厨房熬粥,米多放,记得要黏稠一些,馒头要蒸的大小匀称,买米面的钱从我这里出。六妹她们做,咱们不用等,若是出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澄心院小厨房是国公府的人,估计没做过大锅饭,布施也有讲究,一人一碗粥一个馒头,谁也不能多,谁也不能少,有些人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最开始的时候,有人拿了一次饭又拿第二次,吃完还抢别人的,是顾筠定下的规矩,他们若敢再闹,她以后一次都不会来,若是好好排队,下次会带个大夫,给他们诊病。
这下谁都不敢闹了,没饭吃饿着,但是看不起病,会被活活疼死,哪怕不是仁和堂的赵大夫坐诊,他那小徒弟也好啊。
外面人都说顾筠菩萨心肠,顾筠是看他们太可怜,不过她也确实收获良多,里面有六分有意为之吧,她本就不是天性良善之人,什么都不图还去布施做什么。
哪怕嫁给裴殊,也是有所图的。
清韵一一应下,“马车已经安排好了,明日春玉姑姑也跟着,还有几个小丫鬟,奴婢问过门口的小厮,张护卫一同去。”
这些事做过很多次,顾筠没什么不放心的,“嗯,一会儿跟我去趟仁和堂。”
顾筠找赵大夫有点事,她这几日忙,布坊终于有点起色,她总算能抽出点空儿来,裴殊的事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他是男子,好面子,顾筠不好直接跟赵大夫说他有隐疾,所以想借几本医书看看。
她把账本收好,“世子呢?”
清韵不敢看顾筠的眼睛,“世子这阵子都是早起出门……傍晚才回来,只有虎子跟着,奴婢也并不知道世子去哪儿了。”
顾筠心微沉,这才几天,他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她坐了一会儿,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心里有些凉,还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这几日裴殊回来都晚,他们夫妻二人就一起用顿晚饭,话说的也不多。
她还记得那晚点心的滋味。
大抵世间夫妻皆是如此,早晚同用饭,天寒让添衣,别的就不能奢求了,那日点心的味道,就当作一场梦吧。
顾筠很快就想通了,她下午去仁和堂借了两本医书,她学医理为了幼弟,顾承霖年幼体弱,她做药膳能给幼弟补一补。
后来又给祖母按腿,救了许多人,无论做什么,只有回报到自己身上才是真的,别的什么都靠不住。
借完医书,顾筠带着丫鬟们回去,大约两刻钟的车程,马车缓缓停在国公府门口,顾筠一下车,就看见了裴殊的贴身小厮,虎子。
虎子微微弓着身,谄媚地朝顾筠笑了笑。
顾筠一脸寒意,这是裴殊身边的人,她不好过多说什么,但是,裴殊带着虎子四处闲逛,去赌坊酒馆,她虽不该迁怒,但对着虎子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虎子脸上笑嘻嘻的,“夫人,您可算回来了!”
顾筠提着裙摆上台阶,“嗯。”
虎子紧紧跟上,“世子早早就回来了,这会儿人在书房,说是要给夫人一个惊喜,嘿,夫人,您移步过去瞅瞅?”
他惯会察言观色,看得出顾筠冷脸,所以语气极尽讨好。
顾筠脚步微滞,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她道:“我这还有事,不需要他准备什么惊喜。”
惊喜,莫不是赌钱赌赢了,就觉得是惊喜吧。
虎子道:“世子这几天劳心劳累,在外面吃也吃不好,每日还要在路上颠簸一两个时辰,人瘦了一大圈,才染成了夫人想要的颜色,夫人好歹看一眼。”
顾筠停住脚步,她问道:“你……说他去染布了?”
没去酒馆,没去赌钱,而是去了布坊。
虎子点点头,他人有点胖,眼睛大,一脸喜相,“嘿嘿,世子每日都去,不敢懈怠,就是为了赢个彩头,还不让小人跟夫人说。”
每天把香囊挂在嘴边,不知道还以为是多稀奇的宝贝。
顾筠手有点抖,她抿了下唇,差点忘记当家主母的气度,“我去看看。”
四月十四,裴殊满打满算弄了七天,这几天泡在小染坊里,闻着染料的味道,辛苦是辛苦,却算不上难熬,毕竟以前有比这更辛苦的时候。
就是刚接触一门新事物,总在摸索中前进。
老师傅配染料靠手感和试,裴殊不一样,他想办法弄清其中的原理,为何会有这种颜色,所以后面增什么减什么有迹可循,不是胡乱为之。
而酸性染料遇石蕊溶液变红,碱性变蓝,有了这些,弄不同颜色的染料轻而易举。
可是解决一个问题之后还有第二个,染料的颜色和上布的颜色也不同,就算上布颜色对了,经过数次漂洗之后,颜色也有变化。
就算晾晒之后成了,再洗,还有褪色变色的,总而言之,一匹颜色好看的布,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成。
裴殊这几日恶补了染布的知识,头都要大了,难怪那日顾筠问他,知道染布分几步吗。
他染了三种颜色,石蕊红,还有一种浅紫,和颜料中雪青类似,最后一种便是答应顾筠的,藕荷色。
染出来的布颜色很鲜亮,漂洗不褪色,没有任何异味,敷在身上不会起红斑红疹,更不会痒。
只要是能想到的,裴殊都尽量考虑周全了。
再经过扎染和灰缬,还可以染出不同图案的布来,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颜色,裴殊这几日在街上,还没见过有人穿这石蕊红和雪青色。
顾筠应该是第一个穿的。
她那么好看,穿上肯定更好看。
裴殊坐在顾筠常坐的椅子上,他一会儿翻翻账本,一会儿拿出本书翻两页,上面的字他大约都认得,不过看起来还是费劲。
幸好原身不读书,他不会露馅儿。
裴殊频频往外看,一想顾筠看见布又惊又喜的样子,累几天他都觉得值。
裴殊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绿勺说顾筠去医馆借书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就干等。
终于,外头传来动静,听着小丫鬟在外头齐齐喊夫人,裴殊理了理衣服。
顾筠一进书房,就瞧见裴殊一脸笑地看着她,他皮相好,若不是胡作非为,估计会有不少姑娘愿意嫁给他。
大概是顾筠盯着的时间太长,裴殊也低头瞅了瞅自己,哦,他坐着顾筠站着,这怎么行,于是裴殊站了起来。
“可算回来了,我等了一个多时辰。”裴殊挥手让丫鬟们下去,还把门给关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想好给我绣什么颜色的香囊了吗。”
顾筠脸有点热,话说就说话,走过来凑这么近做什么,“我还未验过布,你怎就知你赢了。”
裴殊道:“我自己染的我能不知道,我偏就知道。”
他绕着顾筠走了两圈,“瞧好了吧。”
布装在了匣子里,本来虎子就想直接抱回来的,但裴殊觉得不妥,直接拿回来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他把匣子打开,三种颜色的布各一丈,够给顾筠做三身衣裳。
顾筠最先看见的是细腻的藕荷色,和她那日下裙的颜色一样,像夏日的荷花,是最嫩的一抹红。
这真是裴殊染出来的。
顾筠倒不怕裴殊拿别家的布骗她,这种事一问便知,他究竟是怎么做到了。
竟是这样好看的颜色。
纤长的手指抚过细腻的棉布,衬得手指比莲子都白,顾筠道:“夫君,这阵子你早出晚归,都是在忙这个……”
裴殊点了点头,“没错,头一回跟你打赌,总得拿出点样子来,不然以后不跟我赌了怎么办。”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裴殊又去赌坊了呢。
裴殊朝顾筠扬扬头,“下面还有。”
石蕊红比藕荷色更粉嫩,雪青颜色浅淡,自带一股仙气,顾筠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这些也是裴殊染出来的颜色。
他赢了。
顾筠道:“愿赌服输。”
裴殊点了一下顾筠的额头,“说话倒还算话。”
顾筠不太受得了这么亲昵的举动,她道:“可是夫君,那些老师傅都染不出这么好看的颜色,你是怎么做到的。”
裴殊想的:夫人一定说夫君好厉害,太强了,什么都会!
顾筠想的:他怎么做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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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赌注(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