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梦以劳累之由堵住了还想询问的几人。
季老爷的态度很明显。
他想借这个口子,再去攀一下许大人,将她也纳入了可议事的人的范围。
也许在季行隐看来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决定与恩赐。
但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许长诀那边,光是宋清梦自身便犯懒,她所求不过悠闲度日,不想掺和这些事。
猜出季老爷的想法,她便连忙找了借口离开。
她出了屋,不觉裹紧外袍。
天已经彻底黑了。
“真冷啊。”
宋清梦说着,神色忽地一愣。
“都要到元宵了?”
眼前上上下下地挂了不少灯笼,点缀在树枝屋檐上,暖黄的光映得朦胧一片。
她白日未曾注意,晚上又回来得晚,灯笼怕是都熄了,刚一眼撞进这亮色才发现这四处的点缀。
“是啊,六日后便是元宵了。”
知春掌着灯,看了眼宋清梦恍惚的神色有些心疼。
自家夫人爱热闹,往年距元宵节还有半个月便张罗起来,带着他们一起做花灯,置办各种物品,今年忙着老爷的事,别说准备过节了,都未曾好好休息。
“听说今年元宵格外热闹,夫人可以玩个尽兴了。”
知春弯了弯唇。
原本因着大人的事,院中灯笼都不打算挂,是季老夫人说日子还是要过,如今看来也是个好彩头。
宋清梦本来对元宵节也颇有期待。
只是那时想的是和离后的自由自在,不想发生这些事。
此刻也没了兴致。
“再说吧。”
等季大哥事情结束,她更想好好休息几日。
两人回了院子,路过谢云娇屋子的时候,看见亮光。
——灯还未歇。
宋清梦揉了揉额迹,她思量片刻,脚步转了方向。
如今季初弦还未从牢中出来,季老爷虽得了消息,但也还未向宅里众人说起——越到紧要关头,越要防止意外,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但可以早些告诉云娇,让她不必再如此忧心。
谢云娇正在整理衣物,还有许多药包,都由她亲自看过再写上布条。
“安安?”
谢云娇听见动静回身,看见宋清梦有些意外,目光又往下,“腿怎么了?摔着了吗?”
宋清梦垂眸看了眼膝盖,不想她担心。
“无事,坐太久了有些麻。”
她转移话题,“你这是在做什么?”
“就提前备些衣物跟药材,你知道夫君他身子不好,从牢里出来可能就……”谢云娇话音顿住,笑了笑,“多备些以防路上需要不好买。”
宋清梦看着她眸中的忧色,以及那一大堆药包,心中也很难受,“怪我,我当初不该……害得季大哥落下旧疾。”
那一次的落水,季初弦很长一段时间身上都是散不去的药味。
虽然没人怪她,可宋清梦心中一直都很愧疚,而且仔细回想起来,云娇也是自那之后对她态度开始变化的。
谢云娇怔了怔,她看向宋清梦。
面前的女子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仍难掩其清丽脱俗,特别是那双眼,那样诚挚剔透,好像只要被这样看着,什么都可以给。
当初她们当中最不起眼的姑娘,像是迟来绽放的花,引人夺目。
谢云娇垂眸,不觉握紧了手。
她低声道:“不怪你。”
如同往日每一次面对此事她的回复。
宋清梦只当她此话是在宽慰,但事却如此——季初弦落下旧疾并不是因为救她。
当初的宫宴谢云娇并未去,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身边的丫鬟曾对她说季初弦赶到时,宋清梦已经被人救上了岸。
谢云娇知道这消息之时,已经长时间不回院子歇息的宋清梦又搬了回来——季初弦病得重,又一直未好。
不管是心中的歉意还是季初弦夫人这个头衔,宋清梦都需要照顾他。
那时两人轮着照料季初弦,谢云娇听到这消息后心烦意乱地乱走,不自觉就到了书房外。
宋清梦正因季初弦不愿喝药在那绞尽脑汁,跟他斗智斗勇。
两人以前便那样,相处就是欢喜冤家弄得鸡飞狗跳,但谢云娇在那一刻发现,季初弦在她面前从不会拒绝喝药。
也不会那样笑。
她忽然又想起那个清晨。
宋清梦落水昏迷还未醒,她因着心中担忧很早就醒来,撞见了季初弦从池塘中起身的背影。
那被她刻意选择忘记的事情,又这样出现在脑中。
谢云娇不愿去想这里面的东西,她只盼望着,两人快些和离,等和离就好了。
但没想到眼看要和离,季初弦入狱了。
想到这,谢云娇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什么,但那想法一闪而过,很快便了无踪迹。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谢云娇目光往宋清梦腿上落了一瞬。
她知道那不是坐太久了有些麻,因为这状态她见过。
那时她们还在念学堂,宋清梦因为她被夫子罚跪了一个时辰后,起来就是这样子。
不知道她又在许府前跪了多久。
这几日宋清梦早出晚归,对她也避而不谈,谢云娇知道她是怕自己担心,可自己本就知道。
她知道求到许长诀面前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却仍默不作声,甚至是第三天才差人留了话音,让宋清梦别去冒那风险。
“反正——”
如今谢云娇也已想明白,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人生地不熟不被京都规矩束缚,宋清梦也不是那能套住的人。
她刚开口,便看见宋清梦眨了眨晃眼,她弯了弯唇角有些俏皮,“幸不辱命。”
“季大哥的事情,有转机了。”
以防万一,宋清梦话没说死。
谢云娇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怎么可能——”
宋清梦不确定是许长诀因着她的求情还是本身便有此打算,但季大哥的案子有转机是事实。
“是许大人出面留了案。”宋清梦说,面对亲近的人,她也不用像在季老爷面前打马虎,“但应是在我面见他之前。”
“但是,你——”
谢云娇不敢相信,也想不到能有什么理由。
“娇娇,你还记得牧归里吗?”
宋清梦先开了口。
谢云娇瞳孔放大了一瞬。
她不明白宋清梦为何提起牧归里,但脑中几乎是瞬间就浮起那个人。
她不喜欢牧归里。
当初宋清梦同牧归里在一起,她也很不赞成。
“怎么突然……”
谢云娇话音一顿,在宋清梦的目光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当初的牧归里成了那许大人。
“怎么可能。”
谢云娇呢喃。
“他不是——”
——死了吗?
谢云娇至今还记得那两年的宋清梦,之前怎么也瘦不下来的人在那段时间瘦得就剩个架子,也不爱说话。
“我也不知道。”
宋清梦垂眸。
那位邻里的亲眼所见,从院子废墟中翻出的那枚说好永不离身的石佩,让她未想过其他可能。
“那他没为难你?反而还愿意出手相助?”
不管是如今许长诀的传闻,还是当初对牧归里的了解,他不是宽容大度之人。
宋清梦沉默了一瞬。
她看了眼谢云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会不会还……”
谢云娇话没说完,又觉得不太可能。
当初两人闹得并不愉快,谢云娇也知道,甚至在宋清梦出嫁前,牧归里找上门来过,只是被拦在了门外。
她犹豫了两秒,还是将这件事吞了回去。
宋清梦不知道算不算为难,但是否还有感情她很清楚。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还喜欢。
她想起许长诀的模样,“他怕是恨死我了。”
“算了,不想这个。”宋清梦拖着下巴,她又困又累只是还强撑着,“我有点想不通,季大哥为何从未提起过。”
谢云娇一怔,刚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可能也是不敢确定,怕说出来惹你伤心。”
她开口,却有些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后面谢云娇一直都处于有点神游的状态,直到送走宋清梦回去休息后,才独坐在房间梳理起那恐怖的念头。
她一直以为季初弦是后面变了心,喜欢上了宋清梦。
可若一开始便是呢?
她自小便倾心于季初弦,但自觉不配,也从未吐露心意,但不想有一日竟得他青睐。
那时她陷入巨大的喜悦中,后来回想季初弦同她说爱慕,就是在宋清梦说出想要与牧归里成亲之后。
很快,宋家便出事,季初弦提出用假成亲的方式来度过难关。
当初他说得情深意切,是怕谢云娇整日担心宋清梦,他看着也难受,何况此举还能让宋清梦摆脱牧归里,等到时和离后再挑个好人家。
谢云娇也觉得有理。
于是她听了季初弦的话,瞒着宋清梦同齐氏一起见了牧归里,想让他自觉离开。
一是身世门第之差。
二是情意作假。
前者为事实摆在那,而后者,谢云娇偷偷拿了宋清梦的定情信物‘石佩’还给了牧归里。
谢云娇往后很久都不敢回想那天,甚至有些逼自己忘掉。
但她那时第一次看为人冷傲的牧归里如此低声下气。
也没料到如此了他还是要见宋清梦一面,不过所幸两人谈崩了,他们后面也特意注意着,没让两人再见面。
一切都按照设想的往好的发展。
直到牧归里死了。
谢云娇看着她那状态,才反应过来她的感情并不如季初弦所说只是一时糊涂。
紧接着,季初弦升为了正四品,原本说的和离,不得不往后推。
一切都太巧了。
谢云娇痛苦地抱住头。
那此次入狱呢?
她不可避免地想。
这次入狱,是真的意外,还是他刻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