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气吞万里如虎 第4章 亲事

如此数月余，臧爱亲与刘家人越发亲近。

特别是刘婉，二人年龄相仿，每日有说不完的话，刘婉待她如同胞姐妹。

堂兄刘林也对她极好。

开春后，15岁的刘婉已经及笄，及笄后就可以备嫁了。

刘婉要嫁的是北伐名将大司马恒温的幼子桓玄。

如果按照祖母刘桓氏那边说起，她们也可以称呼桓玄为表哥。

桓玄是建康侧帽风流、难得一见的好男儿。

三年前，17岁的他已被任命为太子洗马。袭爵南郡公，世称“桓南郡”。他形貌瑰奇，风神疏朗，更博综艺术，善于属文，刘婉与他极是般配。

刘婉的亲事定了，祖母就特别关注臧爱亲的亲事。过了年她也快15岁了。可是她的身世又是这样复杂。

“我倒是想到一个人。”刘耽思索了几天，“此人相貌堂堂，风骨奇伟，有雄杰之量。”

“果真有如此儿郎？”刘桓氏惊奇道：“那倒是可以说与阿亲。”

“只是他门第略低了些……”刘耽声音沉了下去。

“是何门第？你倒是说来听听。”

“说起来此人与我们也有些渊源。母亲你还记得七年前只身带着寡母和两个弟弟来京口投奔的那个流民少年？他也姓刘，说来还算我们同姓。”

“你说的可是龙骧将军刘牢之的子侄？”

“不错。”刘耽抚须颔首。

“我记得他，当年彭城之战，他带着寡母幼弟投奔叔父，路上遇到悍匪，是我让兵勇送了他一程，记得后来他还特意来跪谢过我。”

刘桓氏想起那个少年胆识非凡，面对十几个悍匪恶霸，毫不露怯，更护着母亲和兄弟，让她印象深刻。

“此子名唤刘裕，如今投身北府兵，声望日隆。我曾听幼度提起过他。也听闻王谧和他交好，曾称赞他是当世一代英豪。”

“幼度和稚远都认识他？”刘桓氏这下吃惊了。

她说的幼度是指的是北府兵大都督，淝水之战中大破前秦的徐州刺史谢玄。谢玄论起来算是刘婉的舅舅。而稚远是王谧的字。王谧也是丞相王导之孙，车骑将军王劭之子，现任秘书郎。

“此子悍勇，在军中屡建奇功，两年前淝水之战，刘牢之任他为先锋，他只领五千精兵，就在洛涧之战中击败了前秦大将梁成的五万大军，声名大噪。听说他原是汉高祖刘邦之弟、楚元王刘交的二十二世孙，出身也不算低。我观阿亲性情温婉，善解人意，说来也算良配。”

“既如此，不如去信幼度，让他去问问刘牢之此子的情况。”刘桓氏急忙道。

“也好。”

京口北府军

北府军的营地内，夕阳的余晖洒在训练场上，给这铁血之地平添了几分柔和。

20岁的刘裕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踏着夕阳的余晖步入刘牢之的营帐。

他身形伟岸，步伐沉稳，每一步都透露出军人特有的坚毅与沉稳。

“叔父，您找我？”

刘裕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着一股超越他年龄的沉静和稳重。

刘牢之放下手中的军报，抬头望向刘裕，眼中满是赞许与慈爱。

“寄奴来了，来，快坐下。”

他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刘裕坐下。

刘裕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望向刘牢之，等待着叔父的下文。

刘牢之轻叹一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缓缓开口：“寄奴有件事，我想与你商议。”

刘裕微微点头，示意叔父继续说下去。

“前几日我收到了建康的来信，他们提及了一桩婚事……”

刘牢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刘裕的反应。只见刘裕面色如常，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婚事？”

刘裕的声音依旧沉稳，但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此时此地被提及婚事。

刘牢之见状，继续道：“无错。你已年满20，正是成家的年纪。难得谢都督做媒，我听着也是极好。南阳刘氏有意将外孙女许配给你。此女我虽未亲见，但听闻她性情温婉，才貌双全，与你倒是极为般配。”

刘裕闻言，一时沉默良久，“叔父，婚姻大事，非同小可。我虽感激谢都督的好意，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听他有意推脱，刘牢之连忙道：“你听我说，此女出生山东，之前一直在那里生活，去岁因为父母丧故才回到建康，与我们北府兵很是有缘。你母亲前些日子还问过我你的婚事，这事我觉得你还是好好斟酌。”

北府兵其实大多数都是山东过来的流民，被宰相谢安收编组成了最初的兵员。

“而且——”刘牢之哈哈一笑，“我听说此女乃东郡功曹臧俊之女，祖父是先帝的尚书郎臧汪，南阳刘氏是她外祖家，度支尚书刘耽是她舅父，是极好的一门姻缘。”

臧俊？

刘裕闻言顿了顿。

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七年前，在前秦统治了20多年的山东，胡人一直把汉人当做低人一等的牛马，一个充满苦难与挣扎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那时的他，年少轻狂，却也不乏正义与不屈，却不幸陷入了与胡人的冲突之中，最终落得个被投入大牢的悲惨下场。就在绝望与无助几乎要将他吞噬之时，是一个小姑娘救了他。

“爹爹，这个哥哥没有错，我们能不能偷偷放了他？”

当时的臧俊是主管刑狱的郡功曹，私自放走一个流民小孩也无甚大错。

刘裕的思绪微微放远。

刘牢之还在那边说着：“前年我们跟随谢都督北伐，去年相继攻占谯郡、鄄城，如果不是前秦哀帝苻丕拒守邺城，我们怎会被慕容垂设计？不然只怕如今邺城早已收复。听闻此女父兄当时皆在邺城，也不知现今如何了。”

看他依旧沉静不语，刘牢之也理解他的顾虑，但看着逐渐长大，和七年前相比更加沉静的子侄再次劝说：

“寄奴，我知你心中所想。但婚姻之事，往往关乎家族与个人的未来。你如今已是北府军的将领，声望日隆，是该考虑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刘裕沉默片刻。

“叔父，我会认真考虑此事。”

刘裕最终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他需要时间，去理清自己的思绪，去权衡利弊，去决定是否要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婚事。

刘牢之见刘裕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无论你做出何种决定，叔父都会支持你。但记住，作为一个男人，要有担当，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还有如今你已及冠。论理弱冠之年长辈要给你取字。但你这情况——”刘牢之皱了皱眉，没再说下去。

“德舆。”

“什么？”

刘牢之眉头一跳，心理咯噔一声。

刘裕沉默了下，笑了。

“母亲取的，二十年前我出生时就定了，叫德舆。”

夜幕降临，刘裕独自坐在营帐外，望着满天繁星，心中思绪万千。

他想起了那位救过自己的小姑娘，7年过去她是否也长大了？

想起了北地无数狰狞着面孔的诸部胡虏，想起了黄河以北仓皇无助的汉人，无数苦难与压迫之下低垂的头颅。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以及期待之后更深的绝望。

他的心里仿佛孕育着一个火种。

他想起了建康城中巍峨的太极殿，以及坐拥这半壁破碎江山的司马家。

建康城有着最美的女郎，最鲜活的少女。

清凉殿中，已经36岁的张贵妃早就不再年轻，但她依旧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

因为她不仅她有着不输于年轻女孩的美貌，更因为她生育了皇帝的庶长子，临川王司马德御。

宫中除了陈皇后育有二子，太子司马德宗和琅琊王司马德文，只有她生了皇帝唯一的庶长子。

这日，臧爱亲梳洗完毕，霞光敬上酪浆，臧爱亲刚吃了一口，就见刘婉来找，刘婉愤愤不平。

“阿亲，我听到阿父和祖母说要把你配给一个北地来的寒门武夫！怎可如此？”

臧爱亲吃了一惊，“什么武夫？”

“我听从兄说他身高八尺有余，长得虎背熊腰，满脸胡须，赤面紫堂，是顶顶凶恶一苍荒武夫！”

“他是桓表哥手下刘牢之将军的子侄，也就一京口校尉之子，听说他以前逃荒来的，还编过草鞋，如此一个贩夫走卒，门第悬殊，如何能娶你为妻？”

15岁的臧爱亲胸口好似被重重一击。

她记得这个感觉，去年每当噩梦醒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颤了颤，稳了稳心神。

“那个武夫，他叫什么？”

“什么来着？对了，我偷听阿父说了，他叫刘裕。”

刘裕。

“也就是跟着舅父前年北伐，在淝水之战积累了点战功，阿父怎能如此看重于他？”

刘婉依旧在喃喃念叨，臧爱亲已经听不进去了。

刘裕。

她记得这个名字，那个一遍又一遍的噩梦，伴随了她去年南逃的一路。

她记不得前情也不知道后续，知道的似乎就只有那只言片语的命定之言。

还有那深深的，彻骨的悲伤与遗憾。

在那个梦里，她不知道自己的复杂感情该如何去说。

她似乎应该很恨他，他让她陷入过最最可怕的绝望，让她失去了两个重于生命的孩子。

但她又似乎无法去恨，她应该很爱他，也应该是被深深爱过的。

梦里的那些遥远的情爱隔着薄雾，隔着轻纱，飘忽和不真切。

刘婉还在那里愤愤不平的说：“走！我带你去看堂兄他们的曲水流觞。”

“那里面有好多好多建康最俊美少年哦。”

“我一定不能让你随便配给一个寒门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