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砟斜了祁缇一眼,幽幽的目光扫过晋琬灵。
晋琬灵直觉他那眼神别有深意。
祁砟这个孙儿在太后心中一向没有存在感,祁缇早年又是养在太后宫中,此话一出,李太后已信了三分,看向祁砟的目光带了几分责备,然而祁砟自顾自地斟酒,仿佛被状告的不是他。
魏宫女书妙梨花带雨地从侍女中走出,诉说着五殿下如何在深夜的宫巷中轻薄自己。
一个皇子竟然借着自己的身份强迫卑微的宫女,整个魏皇室都要因为祁砟的行为蒙羞。
李太后心中浮出几分怒意:“砟儿,此事你如何解释?”
祁砟懒散走出,朝李太后一拜:“孙儿冤枉。”
李太后又问宫女书妙:“空口无凭,哀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你可有别的证据?”
书妙呈上一枚戒指:“五殿下以为靠此物就能堵住奴婢的嘴。”
女官收下,传唤五皇子的随行侍从盘问,确是五皇子的戒指。
祁砟淡然道:“你这女人变脸也太快,本殿记得你口中宫巷轻薄那次,齐国的兆浅夫人也在场,那时你说的可是两情相悦。”
一时之间,众多目光向晋琬灵投去。
想到五皇子的清誉系在自己身上,晋琬灵只恨不能变成一只小蜜蜂,飞到祁砟耳边跟他谈价钱。
城门口那次他卖了人情,她这回便还他。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晋琬灵道:“那日朝阳公主突发恶疾,我去太医院的路上的确撞见了五皇子和这位宫女,事实确如五皇子所说。”
祁缇一记眼刀向晋琬灵飞过去:“兆浅夫人,同为女子,你怎可帮着我五哥胡说八道?”
祁缇的哥哥大皇子是魏宫储君的有力竞争者,晋琬灵不欲与她争辩,她能做的不过是把她看见的说出来。
至于李太后信与不信,更多取决于祁砟在她心中的份量。
书妙哭道:“若真如五殿下所说,两情相悦,奴婢何苦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告到太后跟前?做皇子的侍妾,不比做宫女强?但奴婢虽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是有尊严的。”
“我听闻朝阳公主来魏宫的第一晚就得了麻症,当晚两位太医皆不在太医院,兆浅夫人去请太医时恰好碰到五殿下的人,那人回去禀报五殿下后,五殿下亲自去太后宫中请了牛太医去。”
说话的人是颜景瑞,他一开口,李太后的眉就皱了一下。
“怎么听兆浅夫人方才的话,夫人早就遇到了五皇子,五皇子也并未身体不适?”
祁缇和颜景瑞本不是一条战线,此刻也打着配合道:“是啊,兆浅夫人的话自相矛盾,总得有一个是真的,有一个是假的,或者两个都是假的!”
五皇子能在晚上得知朝阳公主得病,这事总得有个解释,但哪个都不对。
承认晋琬灵是在太医院遇到的五皇子的人,那她为何不在宫巷时就禀报,反而要绕个圈子,除非她根本没在宫巷遇到五皇子。
但也不能否认,否则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不心虚,为何要说谎?
心虚什么?是因为撞见了五皇子轻薄宫女,又求了五皇子去请太医,所以要帮他打掩护。
颜景瑞几句话把晋琬灵架到火上烤。
颜贵妃看向晋琬灵的神色也略显失望。
五皇子被人合伙陷害了,这事整个大殿内只有五皇子和晋琬灵知道,偏偏两人都掉进了人家挖的坑里。
“太后娘娘,确不能只听信五殿下的一面之词。”晋琬灵沉声道。
众人看的眼神由惊讶到疑惑。
这是反水了?
五皇子在城门口放了齐国人一马的事情,李太后在当晚就收到了消息,她明白晋琬灵给祁砟做伪证的动机,但人总是要先保住自己的。
晋琬灵:“听说魏国有一道法例,凡犯事者,各执一词,若有忍受五十大棍,仍不屈,则信之。”
祁缇急声道:“书妙一个女子,便是忍下五十大棍,命也没了,兆浅夫人好算计。”
祁砟嘴角扬了扬,但很快他的笑容凝固住。
因为晋琬灵说:“臣妇以为,皇室威严不可被玷污,应由五殿下极力自证。”
满殿鸦雀无声,只听得一个人的心脏跳得跟连续炸开的烟花似的,原来是祁砟自己的心跳。
李太后也没想到,晋琬灵竟要皇子受罚自证。
祁缇和众人都傻眼了,就是皇子挨了五十棍,也要丢掉半条命。
她不是跟祁砟是一伙的吗?
颜景瑞拍了拍手掌:“好,我赞同兆浅夫人的提议。”
颜贵妃也笑了,这么一笑和她的弟弟颜景瑞还有那么几分相似。
事件的中心被拉回五皇子和书妙身上,至于五皇子与齐国人有没有私交,因为晋琬灵这招大义灭亲,在众人心中已是不大可能。
祁砟只觉得晋琬灵好恶毒。
祁砟长叹一声,无奈道:“孙儿过往言行有失,得不到皇祖母的信任,是孙儿的过错,便依兆浅夫人所说。”
祁缇的心中充满了怀疑,莫非书妙骗了自己?
五皇兄认下此事,最严重的后果是被禁闭,最多打二十板子,可他愿意领五十板子也不承认,五皇兄是那种在意名节的人吗?
祁砟被女官带走,宴会还得继续,殿中的人退回原位,书妙抹去泪痕,从前排走去,忽然袖中流出一把又尖又窄的匕首,直向身旁的颜景瑞刺去。
叮咚一声响,美酒一泄而出,酒樽吞入刀尖,颜景瑞按住书妙的胳膊,顺势起身,一脚将她踹了出去。
殿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晋琬灵早在书妙露刀的那一刻将朝阳公主牵到后排。
她的视线一直没离开颜景瑞的方向。
“刺客!是刺客!”宫人们见到摔到的书妙,手中握了一把匕首,纷纷大叫。
几个忠心的女官连忙护住太后,书妙拍地而起,目标从颜景瑞转向了大殿上首。
李太后面不改色,她身边的女官受过训练,便是江湖高手来了,也能搏得生机。
然而书妙却是冲着颜贵妃去的,她略显惊慌,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宫女架着。
书妙的目标是颜氏姐弟。
“颜景瑞,你作恶多端,我今日杀不了你,也要把你姐姐拉下去陪葬!”书妙一声怒吼,颜贵妃撞倒了烛台,摔了下去。
“常宁,你护送公主出殿。”晋琬灵交代好,抓起沉重的铜制果盘,用力朝书妙飞了过去,比颜景瑞快了一步,比书妙的匕首也快了半步。
唯一遗憾的是那果盘打在书妙的后颈,又飞到了颜贵妃的肩上,颜贵妃当即痛出了泪花。
人已经昏了过去,颜景瑞下令将书妙抬下去,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让她说出幕后指使。
颜景瑞似乎想安慰一下无辜受伤的姐姐,却被坐在地上的颜贵妃狠狠给了一巴掌。
痛的不仅是颜景瑞,还有颜贵妃,这一巴掌让她本就受伤的肩膀雪上加霜。
颜景瑞不以为意,转身走到晋琬灵跟前,阴森森的:“别以为你救了贵妃就没有嫌疑了,今日之事,你一个,祁砟一个,还有祁缇,都脱不了干系。”
好一个王八蛋子,不识好人心。
活该人家要刺杀你!
晋琬灵点头,转身踹了一脚底下的桌子,本该潇洒离开的颜景瑞被转动的桌角一绊,小腿重重撞了上去。
他回头想问罪,嫌犯却已逃之夭夭。
两日后,晋琬灵去看望祁砟。
那日行刑的女官才打了十板子下去,前面就传来书妙行刺颜景瑞的消息,女官们见状停了祁砟的板子。
尽管是十板子,也打得祁砟卧床两日,晋琬灵见他是在偏殿,他是被人扶着出来的,宫里弥漫着药味。
牛太医为祁砟诊脉,晋琬灵就在一旁候着。
牛太医走后,晋琬灵方道:“五殿下心怀大志,果真不是我等能揣度的。”
祁砟随手拿了颗桃子,咬了一口,今年上贡的水果中最佳的都送去了太后宫里,他宫里的那一筐,就是太后怜恤他受人算计赏赐的。
“你也尝尝?”祁砟端起果盘。
祁砟不回答她的话,晋琬灵又道:“书妙刺杀颜大人,坐实了自己刺客的身份,六公主为她告五殿下,落在颜大人眼中,便有了洗不清的嫌疑,落在太后眼中,即便不是构陷于你,也犯了莽撞行事之错。”
祁砟是唯一捞到好处的那一个,白白让李太后因为差点相信一个刺客而委屈了自己的亲孙子,对祁砟有了愧疚之心。
祁砟轻笑:“你怀疑我?”
他将果盘放回几上,因为伤势侧身躺在榻上,又悠闲地平躺,双手枕着后脑勺。
晋琬灵也笑:“无凭无据,我怎么敢怀疑五殿下?”
“不过我去了一趟记有宫女出身的宫正司,发现那位书妙姑娘其实曾是官宦之女,她的父亲本是钦天监的官吏,因有天下为女主所治的预言,被颜大人革职抄家。”
祁砟:“可不是嘛,一句话就将人家家里男的砍头,女的没为奴婢,难怪人家要找颜景瑞报仇。”
晋琬灵:“所以五殿下给她指了一条路,让她去找六公主,假做诬陷你轻薄她,求六公主在这次宫宴上为她说情,这样以她的品级才能进入殿内。”
魏帝的六个皇子中,最受陛下看着的是二皇子,十岁时就破例封了王,与颜景瑞往来密切。最得李太后心的是六公主的哥哥大皇子,青州被偷袭,就是他带的兵,大皇子手握兵权,镇守在边界。
书妙明面上是被六公主带进去的,祁砟这一招借刀杀人,将颜景瑞和太后之间又挑拨了一层。
祁砟:“本殿下活得自在,不要这么恶意地揣测我。”
“那这是什么?”晋琬灵拿出一封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