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琬灵从榻上起来,率先走到常宁身前:“殿下还病着,有什么事情我去处理。”
晋琬灵免去了九公主在魏人面前受辱,又帮公主找来了太医,常宁对她信任了许多:“有劳夫人了。”
方才在榻上晋琬灵已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见到阿谷身上的血迹时,还是忍不住一怔。
看伤口的痕迹,像是拿鞭子抽的。
伤口集中在女子上身脆弱之处,伤人者有凌辱之意。
不过晋琬灵更关心的是:“何人送你来的?”
齐国宫人们在抵达筑沿宫后就被带走了,魏宫路径复杂,连魏宫宫女都会迷路,阿谷又是如何在光线不清的夜里,逃跑出来?
除非是有熟悉魏宫的人送她回来的。
“夫人饶命!”阿谷跪下,腿上的伤口裂开,疼得眉毛眼睛皱到一堆。
“是她们的人让我回来的......”
晋琬灵看了一眼床帏的方向,九公主尚在沉睡,她冷声道:“魏国宫人让你回来请公主,她们想要公主亲眼看到齐国的宫人是如何遭到虐待的,是与不是?”
偏殿空旷,守在床边的常宁身子一抖,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无力之感。
九公主是齐国的公主,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却无可奈何,对方心思何等毒辣。
躺在床上的九公主背对着人,瘦小的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阿谷用袖子抹眼泪,抹出一行的血,她哭道:“夫人,魏国人以教奴婢们规矩为由,处处挑刺,稍微有一点没做好,就拿鞭子抽我们,下了死手的力气,好几个人都痛晕了过去。”
晋琬灵深深吸了一口气。
庄怡公主能心甘情愿留在魏国,可见她当年并未遭遇这么多的事故。
到底是谁存心针对她们?
·
尚宫局
叫喊声此起彼伏,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嬷嬷坐在上首,悠闲地磕着瓜子。
而她们的前方,八名齐国宫人第五十次做行跪拜之礼的动作,他们身上布满伤痕,手臂因为乏力而颤抖。
“怎么回事?手又偏了。”
话音刚落,齐国宫人们,无论是跪着的,还是在一旁学习其他礼仪的,皆是身子一抖,有的已经涌出眼泪,还有的下意识护住自己脆弱的地方。
然而过了半晌,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还未响起,就当齐国宫人们松了一口气时。
监督他们的魏国宫人奸笑一声,一鞭子将跪着的三个人抽倒在地上。
三名被鞭打的齐国宫人瑟缩着,用最后的理智将头深深埋进交叠的臂膀中。
他们是跟公主和亲的队伍中,最年轻的那一批人。
他们还不想死,更不想客死他乡。
齐国传说中,死在异国者,永生永世都不能回归故里。
茶碗冒着滚烫烟,然而底下没有茶托,那名三十岁左右的齐国宫人站在最后方,十指得以交替,不至于被热茶烫伤手指。
她们将茶端在胸前,每当茶温稍微降下去一点时,魏国宫人们便会将开水重新加入茶碗中。
为首的齐国宫人额上不停地冒汗,手指被烫得麻木。
清脆的一声,茶碗落地,旁边跪着的齐国人被溅了一身,却不敢动一下。
“你,过来。”倚在炕上的赖嬷嬷冲没端稳茶碗的宫人勾了勾手指。
宫人颤颤巍巍地走过去,紧接着被一个巴掌扇飞在地,门牙落出两颗。
魏国人一脚踩在她的身上,擦拭着鞋履。
“你们这些魏国人欺人太甚!”
说话的是站在末尾的那个齐国人,她放下茶碗,捡起地上的碎片,尽管那还有些烫手,她朝那个魏国人扑了过去,愤恨地用碎片刺他的眼睛。
鲜血飞溅,炕上的两位嬷嬷急忙溜下来。
齐人激动地叫道:“你们怕什么?!”
“屋子里这么多齐国人,为何还要怕这几个魏国人,纵容他们肆意羞辱打骂我们?!”
有同样愤懑的齐国人弯腰捡地上的碎片,也有身负重伤的齐国人躲在了桌底下。
眼看着局势愈发混乱,一柄长剑,砍下了那个叫嚣的齐国人的头颅。
刚燃起一些斗志的齐国人纷纷傻在原地,他们惊慌地看着擦拭长剑的太监。
太监回首看向躲在后面的两个嬷嬷,淡定得像砍了一株杂草,轻蔑道:“太后娘娘就知道你们两个废物镇不住。”
两个嬷嬷同时对他拱手,恭敬道:“多谢平公公。”
齐国宫人被砍下的头颅还睁着眼,死不瞑目。
一个齐人忍受不了,奋力冲向墙,撞死了。
平公公啧了一声:“你们齐国人都这么脆弱吗?”
他扫视了一圈战战兢兢的齐人,提剑离去,只留下一句:“要自戕的,随意。”
赖嬷嬷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安抚道:“死什么死啊?这还不是你们公主还不来救你们。”
旁边田嬷嬷摸着袖子里的玉镯子,叹息道:“好死不如赖活哟。”
晋琬灵进尚宫局时,和平公公擦肩而过,对方看到她,还对她笑了一下,仿佛他认得她。
房间里弥漫着血腥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晋琬灵身上,齐人的目光一下从如见曙光,变为失望。
不是殿下,他们没救了。
赖嬷嬷打量着晋琬灵身后,只有她派去的魏国宫人和那个齐人。
赖嬷嬷:“你是谁,你们公主怎么没有来?”
晋琬灵反问她:“就是你要请我们殿下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赖嬷嬷哼了一声,接过魏宫人手中的鞭子,走向晋琬灵:“我在太后娘娘宫里伺候了十几年,轮得到你一个齐国来的贱婢质问我?”
赖嬷嬷拧着鞭子,晋琬灵不动如山:“我是齐国的兆浅夫人,有品级有诰命,你想对我动刑,可要考虑好你有没有那个命?”
皇后担心九公主在魏国受欺负,临行前让皇帝封了晋琬灵为兆浅夫人,是正儿八经的封号,甚至有封地,与一般的宫人云泥之别。
赖嬷嬷没见识,不知道这个封号的分量,她身边的田嬷嬷就懂得多,上前拦住她,低声道:“这个打不得。”
赖嬷嬷又坐回炕上,理直气壮地说:“不懂规矩就要受罚,你们齐国人太愚笨了。”
齐人见赖嬷嬷不敢跟晋琬灵动手,有胆子的小声道:“是魏国人存心挑错!”
这是魏国人的地盘,对于魏国的规矩礼仪,他们拥有一切解释的权力。
在这一点上,晋琬灵辩不过他们。
晋琬灵:“我听闻魏国有一半是李太后的,你们既然是太后的人,想必不是存心刁难齐人,他们已经学了好几个时辰,可否先放人回去?”
田嬷嬷:“我们太后自然没心思刁难齐国的下人,不过论起来是你们齐国太不懂事了,公主和亲,竟然派了三十个宫人来魏宫,这对于魏宫,是多大的安全隐患?”
公主的嫁妆中,包括了给魏国的赔款。
魏国人极其不配合,只在边城派了几个人接应。那么多的东西,三十个宫人已经是尽力缩减后的。
没想到魏国人反咬一口,齐国有在魏宫安插细作的嫌疑。
“我即刻写信,请我们齐国的皇帝召回这些宫人。”晋琬灵扶起身边跪着的齐人,在她的带领下,其余的齐人也纷纷起身。
赖嬷嬷和田嬷嬷一时无话可说。
晋琬灵:“大齐派出的宫人,除去此刻守在九公主病床边的一位,还有三十名。”
齐人心中的怨气消散许多。
原来公主并非无视他们的性命,而是卧病在床。
晋琬灵的目光落在那颗凄惨的头颅上,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眸中浮起一丝哀痛,很快压下去。
“来了三十个,回去也得是完完整整的三十个,少一个人,魏国都得拿出说法。”
因为规矩做的不好,就把人砍了?
砍的还是刚到魏国的齐国人。
魏国可以这样说,但在场这么多齐人,他们都亲眼见证了同胞是如何死的,这些消息被他们带回齐国,势必会引起齐国人对魏国的不满。
公主是金枝玉叶,是从小受到民众供养的人,公主和亲在民众心中算不得屈辱。
可一个弱势的齐人,在魏国受到凌辱,齐国的所有民众都能够共情。
放,还是不放?
不,现在已经不是放不放的问题。
两个嬷嬷再蠢也反应过来,对面那人在为齐国人要说法。
赖嬷嬷在心中暗骂平公公。
都怪他,好端端的杀什么人?把事情闹成这样,最后被太后责怪的还不是她们。
田嬷嬷:“鞭子打的,都是些皮外伤,等会我叫医官给他们看看,开点药。”
晋琬灵垂眸,什么皮外伤打得人见了骨头?
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大齐还没亡呢!
赖嬷嬷也叫魏宫人去扶着站不稳的齐国人。
晋琬灵不为所动。
魏国皇宫,是李太后的天下。
这些魏人的态度,隐隐代表了李太后对公主的态度。
李太后是主战派,魏军偷袭青州就是得了她的首肯。
魏军原本的计划根本不是借此索要赔款,他们想要攻打齐国,首先要占领的便是青州。
而魏国的两股势力斗争下,才促成了九公主的和亲。
九公主还要在魏宫待几年,要想平安,必须为李太后所容。
晋琬灵:“我要见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