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意两只杏眼睁得圆溜溜,似根木桩,扎在门旁。
她手指局促的抓着门框,脑中空白,寻思不出半句话。
妖界的医师分明说这毒很厉害,就算解除体内的毒,也需七八日才能苏醒,怎就突然醒了呢?
十辰显然更冷静,默默打量,她比他猜测的要年轻许多。
神仙和魔族一样,达到一定修为,便可维持样貌,亦能返老还童。有些神仙偏好变作幼童的模样,瞧不出真实年纪。
但不论面貌如何趋幼,神色间的成熟却不容易掩盖。
她的年轻恰在双眸,剔透如琉璃,清澈似山涧,无一丝阴晦,也没有瞧不透的幽深。
矛盾的是,她扮作他时,却表现得深沉又稳重,否则他也不会一开始误以为她是位有些历练的男仙。
看着这张俏丽的面容,他愈加费解。天庭怎会派她假冒他,莫非她有什么隐藏的本事?
胡崃见这两人只顾互盯,也不说话,邪怔一般。
尤其初意这副受惊的样子,哪有半点得知他醒来后的惊喜。
“杵在那儿作甚?进来啊!”胡崃唤她。
初意两腿迈不动,实想转身逃开。
但她若逃走,他们两定会聊上,指不定要闹出多少麻烦。
胡崃又催:“你是怎的了?半天也不进来看看你的救...…”
“舅什么舅!”初意生怕他说出‘救命恩人’四个字,赶忙接过话:“我自小孤苦伶仃,哪来的舅舅?”
“啊?”这话把胡崃给绕糊涂了。
初意可算稳住阵脚,琢磨着要不要假装是受人所托将他带来此地疗伤。
她一鼓作气,右脚正要跨过门槛。
只见刚才还盯着她的十辰突然两眼一闭,往后栽去。咚的一声,直挺挺跌回床上,不省人事。
初意又是一惊,右脚还悬在门槛上,要进不进的。
“他...…晕过去了?”初意小声的问道。
胡崃侧身看向十辰:“醒得突然,晕得也突然,要不是知道他活着,还以为是回光返照。”
初意听言,连忙踏进屋,行至床边,仔细打量床上的男人。见他的确昏迷,暗暗松口气。
“他醒来你没半点喜色,晕了反倒松口气?”胡崃疑惑的瞅着她,忽想到什么,惊道:“该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无耻的事,让你不敢面对吧!”
初意冷眼将他一横:“你能不能有点正常的联想?”
胡崃没脸没皮的笑了笑。
初意弯身,一边帮十辰盖好被子,一边问道:“他几时醒来的?”
胡崃道:“刚才我给他换药还是睡着的,等我转回身,他已坐起来。”
既然醒来,定是体内的毒素已被清除得差不多,指不定后边还会像刚才那样毫无预兆的醒来。
思来想去,她只得叫胡崃将往后几日的药备好,道:“我需尽快带他回鹤山,请师父帮他治愈腹部的伤口。”
胡崃哪里舍得放她走,反问:“前几日不急,这会儿见他醒来,急匆匆做什么?”
初意当然是急着变回大魔头的样子,带他回魔宫,以免露馅。
眼见劝不动,初意倏然严肃:“师父只准他在仙界逗留七日,倘或我还没把他送走,鞭子少不了挨十几下,还得罚我在洞里思过几天,你却将我拖在这里,不是害我遭罪吗。”
胡崃见她眉头紧皱,眼中泪光闪动,即刻就信:“父王曾夸佑圣真君风趣雅致,竟如此冷酷严厉。”
胡崃不忍她受苦,就要差人取药。
好巧不巧,妖侍来报:“仙界的佑圣真君前来拜访少主!”
孟阆风见初意迟迟未归,放心不下,追来了。
胡崃大喜,急下楼去请。
初意脸色惨淡,师父可真会掐时辰!
***
一楼厅堂。
胡崃恭恭敬敬将茶递上,狐狸眼眯成条缝:“师父好。”
初意喝道:“哪个是你师父!”
“初意!”孟阆风斥道:“休要冲撞少主。”
她努努嘴,低头不语。
孟阆风一边拂去茶沫,随口道:“原来初意与少主早已结识,我这做师父的竟不知。”
见他面上沉肃,胡崃暗忖:果如初意所说,真君不喜她与妖族来往,我得说些受用的话,先安抚他的情绪。
他和颜悦色的说:“初意说师父不喜她与妖族来往,是以晚辈不敢贸然现身。等我有朝一日修成仙体,再去拜访师父。届时,我与父王一道,将提亲的聘礼带去鹤山。”
“噗...”孟阆风一口茶水呛在喉咙:“咳咳咳咳!”
初意连忙帮他拍背顺气。
胡崃上前询问:“师父还好吧?”
孟阆风缓过气后,扭头瞪初意一眼。
初意心头瑟瑟,将胡崃指着:“师父别听他胡说八道,他修仙也好,提亲也罢,皆与我无关!”
胡崃耸耸肩,本就是故意捉弄她,谁让她看不上他。
孟阆风清了清喉咙,道:“因初意需时常与我下界修行,修行包括捉拿恶妖和厉鬼,是以我禁止她与妖族之间的来往过于密切。”
“她不是还救鬼族?”胡崃颇有微词。
“救命恩情毕竟大过天,那名鬼族为救她而负伤,她断不能忘恩负义。既然他体内毒素已清除不少,还望少主赠予解药,我带他们走。”说罢,孟阆风放下茶杯,起身告辞。
胡崃也起身,劝道:“难得师父前来,不如今晚留下,容晚辈好好款待。”
孟阆风的面色陡然一变:“我未收你为徒,你也未曾拜我为师,往后勿乱称呼,以免大家误会。此外,初意的婚事,但凭她自己意愿,任何人不得强求。”
胡崃被他冷言冷语训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没反应。
孟阆风将袖一甩,又道:“初意是我的徒弟,少主若要硬逼,我便立下妖族不可踏入鹤山方圆百里的规矩。”
胡崃全程点头,不敢道出半个‘不’字。
直到目送他们离开妖界,他擦了擦额头冷汗。
父王说的那个风趣雅致的佑圣真君,当真是他吗?
***
返回鹤山途中,初意正斟酌该说些什么消消师父的气。
孟阆风先开口:“你们怎么结识的?”
初意没敢再隐瞒,便将两人结识的前因后果详述一遍。
孟阆风许久也没回应,只是默默站在云头。
就在初意以为他还在气她瞒着此事,孟阆风忽然道:“不对狐狸动情是对的,十只狐狸九只狡猾。”
她有些懵,听师父的口吻,好似曾与狐狸有什么过节。
但她也没敢多问,只暗暗庆幸师父没责怪她。
***
回到鹤山,孟阆风即刻用仙法帮十辰修复损伤的脏腑和腹部。
次日,初意没敢再耽搁,带上师父从天庭拿来的生肌复血的药膏,忙不迭赶回魔域。
***
夜间,听闻魔尊赶回宫,各臣各将纷纷从床上爬起,穿好衣裳,匆匆去往蚀天殿。
见魔尊安然无恙,大家却才放心。
又问:“主上叫谁救的十辰,仙界的神仙是否为难魔尊?”
初意简短两句:“南极仙翁被我威胁,不得不救。”便解了大家的困惑。
蒙丘挺起胸膛,笑道:“仙界到底还是忌惮主上,只要主上出马,吓破半数仙胆!”
众人听言,个个哈哈笑得开怀。
赶了两天路,初意疲乏的揉揉额头。大半夜的,他们还越聊越起劲了。
“有事明日再说。”她冷着脸道。
众臣不敢打扰,陆续离开。
唯独淮舟未走,追问十辰的情况。
初意回道:“命救下了,就等醒来。”
说罢,她转身走向寝屋,还得帮十辰换药。
行至门前,身后传来淮舟的声音:“主上与十公子两情相悦,且十公子有情有义,又为救主上屡次不顾性命,此忠诚有情之人,实属难得,也值得珍惜。”
初意脚步一顿,侧过身,将他睇着:“有话直说。”
淮舟捋捋胡须,眉眼带笑:“主上既然无纳女子为妃的意愿,不如择个良日,迎娶十公子,也算纳妃。”
初意微挑眉,整个魔族都抗拒他与十辰亲近,军师乃大魔头的心腹,却劝自家主子娶一个男人,怪哉。
“你不反对?”她问。
“臣一向只遵从主上的意愿,且此事并不会对魔族有何不良的影响,臣为何要反对?”他话里毫无破绽。
最终,初意也没回复他的提议,转身进了屋。
***
当晚,帮十辰换药时,初意脑中反复回想淮舟的话,思绪游离甚远。
是以,她没发现床上躺着的男人已经醒来,正大大方方看着她颦眉沉思的样子。
“娶也不是不行...…他倒也深得我意。”初意不自觉将心里话呢喃出来。
“谁深得你的意?”十辰顺势接过话。
“十辰。”初意下意识回道。
忽察觉什么,偏头一看,一声惊呼闷在喉咙。
嗔道:“怎么醒来也不做声?”
十辰突然握住她双手,热泪盈眶的望着她。
“既然尊上也中意我,何不与我结此姻缘。此生,我非尊上不嫁。”苍白着脸,却字句铿锵。
初意呆了呆,赶忙抽回手,回避道:“你身子未复原,多多休息。”
见她要走,他喊道:“若因他们忌讳我是男儿身,尊上才这般犹豫不决,那我便自断根脉!”
初意转回身,就见他高举拳头,作势砸向胯间。
骇然冲去:“断不得啊!”
她大掌往那儿一拍,原本是想挡住他的拳头,护住他的根脉。却不料,师父帮她重新融合魔体后,力量更胜之前。
加之一时情急,未能及时收敛手劲……
只听啪的一声,十辰浑身一抖,闷哼着蜷起身子。
初意瞅着他惨白的脸:刚才是不是...…有什么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