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完全这么说。”
宋予静坐在船尾,揉捏手腕,“唔……有时候也看眼缘,不一定是因为不喜欢……”
她停了下,抬起头,视野里一半碧绿荷叶,一半湖蓝天空,她朝空中飘荡的那一缕白云伸手,途中一转,折下一片荷叶。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没想那么多。”宋予静看向对面的容珩,“心情好的时候会摘花,等过几天可能又不想了。”
他也在看她,脸庞隐在斗笠阴影下,眼眸幽暗深邃。
话说不是在摘莲子吗?怎么一下子跳到摘不摘花了?
她松松斗笠,“容公子,我们先休息一会儿,行吗?”
“好。”
周围荷叶繁盛,遮住阳光,凉快得很。
宋予静继续剥莲子,再小心装进随身的干净布袋里,解释道:“我再剥点莲子,等会儿带回去给父亲他们尝尝。”
“不如我也来帮忙?”容珩询问,“两个人更快些。”
她瞅瞅船上一堆莲蓬,笑着点头:“多谢!”
剥壳摘莲子不算难,不过两刻钟,宋予静手边的袋子变得满满当当。
“这么多应该够了。”她仰头望天,太阳慢慢移至正空,抬手擦擦汗,拿起船桨,“我们回去吧。”
容珩应了声“好”,又站起来,“宋姑娘,我来划船。”
“啊?”宋予静握住船桨,“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他的视线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一瞬,“划船消耗体力,今日你已经划了很久,还是先休息为好。”
不说还好,听他一说,她还真觉得手腕更酸了,但她没有立即答应,委婉道:“划船也需要技巧。”
“你放心。”容珩笑了笑,“我会划船。”
“那就麻烦你了。”
宋予静放下船桨,朝前走到中间时,停下来,看向还站在船头的容珩。
船身略显窄小,为了保持平衡,最好不要两个人全站在船头或者船尾。
思索片刻后,她讲出自己的担忧,又说:“要不你先走过来?我们一起交换位置。”
容珩神色一时有些犹豫,又看了眼她的手腕,最后还是走近,“失礼了。”
她忍住笑意,学他客气地回道:“失礼了。”
宋予静伸手搭在他的小臂上,而他伸手托住她的手肘,彼此扶稳对方,脚步交错跨出,迅速调换位置。
错身而过的瞬间很短暂,但距离近,她莫名嗅闻到一点清雅淡香,与昨天闻到的极为相似。
想起昨天因一时玩笑而差点闯出祸,她低声叹息,走到船头坐下,微扬嘴角:“辛苦了。”
正如容珩所言,他真的会划船,划得快而稳,不过片刻钟,小船穿出荷叶丛,停靠在岸边。
宋予静把布袋挂在马鞍边,吩咐管事明天继续准备采莲子的船只。
“明天还是辰时初吗?”容珩问,“同样在这里?”
“都可以。”她想了想,叮嘱道,“你回去后记得多喝水,我们刚才剥出来的莲心可以拿来泡水喝”
容珩认真记下:“那我们明天见。”
“好。”
在岔路口分开后,宋予静骑马回到别院,直接跑进正院,扯开袋口,露出里面的新鲜莲子,向庆阳长公主邀功。
“娘!您看我今天摘了这么多莲子,很甜的,您快尝尝!”
庆阳长公主捏起一颗莲子,又伸手点点她的额头,“是不是又吃了一肚子的莲子?连午饭都不想吃了?”
“……我等下吃。”她赶紧转移话题,“爹和哥哥呢?”
“你父亲在书房,鸿儿等会儿再回来。”
她“哦”了一声,端起茶杯喝水,又听到庆阳长公主说:“伸手。”
宋予静乖乖伸手,摊开手心。
除了指尖带有一点因剥莲蓬染上的青色,掌心肌肤透着健康的红润色,没有伤痕。
“您放心,我乖乖带着手套。”她知道母亲是在关心她,“手没有被荷梗刺伤,您就放心吧。”
恰好侍女端上洗好的莲子,她连忙推到庆阳长公主面前,“娘,您快尝尝。”
宋予静一边替母亲剥莲子,一边说今日的趣事,随口提了一句容珩也在。
“我去给阿爹送莲子。”她装好满满一碟的莲子,“娘,您慢慢吃,不够的话,我明天再去摘。”
庆阳长公主颔首,往食盒里加了两碟消暑的糕点和一碗酸梅汤。
宋予静提着食盒走进前院。
书房的门全都打开,对着院子里的窗也半开着,隐约能看见宋学士伏案而作的身影。
她走到门口,微低头看着门槛,抬手轻轻敲门,“爹,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
宋予静跨进门,扬起声音:“我来给您送莲子和酸梅汤,我上午刚去湖里摘的,可新鲜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食盒里的碟子端到案几上。
宋学士从书案后走出来,看了眼案几,“这几天都打算去摘莲子?”
“再去两天。”她把酸梅汤端到父亲的面前,“我今天摘的已经吃了一半。”
宋学士捏起两颗莲子,细细咀嚼:“味道不错。”
“好吃的话,您就多吃两颗,这一碟都是您的啦。”她瞥见书案上的书稿,“爹,您下次回城交书稿是什么时候?”
宋学士正在喝酸梅汤,闻言,放下碗,轻轻一叹:“下月初七。”
那不就是七夕?
“……不能推迟吗?”
“我与院里的同僚约好了,他们都在等,月初我去的时候,他们说下个月初七交书稿,当时我也是发昏,竟然没有想起那天是七夕。”
宋予静跟着叹息一声,低声问:“阿娘知道吗?”
“暂时还没有。”宋学士又重重叹息,“我今晚便和她说。”
自她有记忆起,每年七夕父母都是一起过的,从早到晚,一天都待在一起。
虽说从别院返回京城不算远,庆阳长公主也并非不讲道理、不理解丈夫的性子,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完美。
书稿是宋学士的心血,每次他都会亲自交到翰林院。
宋予静挠了挠脸,认真建议:“父亲,不如到时候我帮您把书稿交回去?您看如何?”
“这……”
“如果您不放心,”她补充,“可以让兄长和我一起回京城。”
宋学士摇头,“不是不放心,只是七夕……你不想出去玩吗?”
“当然想啊,我早就准备回京城逛了,哥哥也会回去,顺路顺手的事,不费力。”宋予静笑嘻嘻道,“保证和以前一样,绝对不会在七夕这天打扰您和阿娘!让你们度过一个甜蜜的七夕。”
“……不准胡说。”
虽是斥责,但听上去没有一点威胁力。
她完全不怕,看向父亲的眼角,那里只有浅浅的细纹,她沉下声音,却勾起嘴角:“熬夜伤身,父亲,您不必着急。”
宋学士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欣慰地笑笑:“且再看看。”
“嗯!”
“七夕你要回城,”宋学士温声问,“打算做什么?”
“和人约好了一起去玩。”
宋予静咽下嘴里的茶水,刚准备说完剩下的话,忽然听见自家父亲的声量徒然拔高:“和谁去?!”
她眨眨眼睛,看见宋学士紧皱眉头,继续说:“平远侯府的徐姐姐,三月份我跟阿娘去侯府赏花时认识的。”
宋学士呼出一口气,眉头松开,语调重新恢复往日的温和:“七夕人多,小心点,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讲话。”
宋予静认真点头,又陪着父亲闲聊片刻后,提起食盒离开书房。
将食盒交给侍女,听侍女说宋归鸿回来了,她又转道去找兄长,跟他约好七夕回城送书稿,这才回到跨院。
“我明天还要去摘莲子。”宋予静吩咐冬雪,“准备两份消暑的熟水。”
*
第二天,宋予静早早赶到湖边,谁知容珩还是到的比她早,不由轻叹一声,旋即快步走过去,继续和他一起采莲。
一连摘了两天的莲子,大部分时候都由容珩划船,临到最后,两人甚至在湖边待了整整一天。
黄昏时分,圆日将落。
宋予静坐在湖边,望向远方。
山峦黛色深浓,近似全黑,红日悬在上空,缓缓下落,向四方散发暗红色光芒,映得云霞似火,湖面泛起粼粼金光。
晚风阵阵,湖边垂柳飘荡,碧绿色细叶沐浴在霞光之中。
她转头去看容珩。
他坐在距离她一臂远的地方,目光悠悠地望向前方,脸上笑意清浅,染上点点霞光。
“明天不来摘莲子。”宋予静的视线从他的侧脸掠过,“这两天摘了很多,有的已经晒干了,我打算拿来做银耳莲子羹……”
容珩偏首,认真听她叙说,晚风习习,吹得她鬓边几根发丝拂过脸颊,胡乱飞舞,他动了动手指,又听到她说:“该回去了。”
他握紧手,应了声好,紧跟着站起来,脚底蓦然生出一阵酸麻,眼前霎时一黑。
“容公子!”
一声惊呼传入耳中,驱散原本的嗡鸣声,视野再次变得明亮,宋予静焦急担忧的脸出现在跟前。
“你没事吧?”
容珩摇头甩掉眩晕感,安慰道:“我没事,应该是方才起得太急了。”
她紧皱眉头,松开搀扶他的手,“下次要慢慢起来,万一不小心摔到,很容易受伤。”
她的语气异常认真,他竟听出一丝哄人的意味,不由笑了笑,应道:“我记住了。”
“你现在能骑马吗?”宋予静解开马匹的缰绳,“要不让人带你?”
“不用。”
翻身上马时,手一软,差点没握住马鞍,容珩不由皱眉,喉咙的干渴感比之前强烈,周身隐约生出一点热意。
抬头看见宋予静正在等他,目含担忧,他立时舒展眉头,朝她笑道:“走吧。”
手还有一点无力,容珩单手拽住缰绳,合拢手指又松开,不知不觉中,马儿越走越慢。
“容公子!”
他抬头望向前方。
她勒住缰绳,白马在原地打转,太阳已坠入西山,余晖穿过云层,白云染上金红色,随风肆意变幻。
她今日穿了身银红色骑服,晚风渐起,吹得她衣角飞扬,宛若霞光,她举起手在空中挥动,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
晚霞绚丽,璀璨夺目,不及她笑靥如花。
容珩立即拽紧缰绳,驱马赶到她的身边。
漫天霞光之下,两道身影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