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绪愈发激动,生生将自己气的又吐了几口鲜血,奄奄一息的倒在一旁,眼里满是悲愤,提及这位“大哥”底下趴着的人也都掩面低声抽噎了起来。
不等众人再问,男子便开始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前段时间,睢州上任了一位新知府,那时候我们飞云镖局在睢州的生意还算可以,加上百姓对我们的信任,大家有什么事都会到我们镖来,有一次,这个新知府突然来到我们镖局,说要走一趟镖,那时候飞云镖局还是我大哥当家,知府大人和我大哥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大哥死活不愿意压这趟镖,还同知府大人发了好大的火,那天,知府大人怒意冲冲的离开了镖局,晚上又差人将我大哥叫了过去,待到亥时,大哥还未回来,我便叫人去寻,却怎么也不见我大哥,直到……”红衣男子几度哽咽。
肖韫玉叫知春倒了一碗水来喂那男子喝了几口,“直到如何?”
“直到我在一处巷尾发现了我大哥的尸体!”男子猛然坐起,“他被人一剑封喉,我去找知府讨要说法,他竟叫人将我乱棍打出,告诉我说我大哥是半路遇到了匪徒才被杀。可是我知道,是他杀了我大哥!”
“你怎就知是知府大人杀了你大哥?”若是真按照此人说法,他刚刚讲出那番话,确实是情有可原。
“ 我大哥素来不与人结怨,而我飞云镖局走了那么多趟镖,也未曾有过匪寇劫镖,又怎么会…”红衣男子平静了些许,“也对,你们是官家的人,自然不会信我的话。”
魏迟在一旁仔细听完红衣男子的叙述,长舒了一口气,又问:“你可知知府大人要走的镖是什么东西?”
红衣男子皱眉思索了一番,突然认真道:“我虽不知道知府大人要交给我哥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知府大人和我哥说了什么,但我路过时听我大哥喊了一声,说…什么杀头…”
“难不成这位知府大人…”魏迟尚且不用将话挑明,在场的却都心中有数,封蘅尤其,他站在一旁,此时竟是一言不发。
魏迟走到他身旁,提醒道:“不如明日就去会会这位知府大人。”
封蘅侧头同魏迟相视一眼,心中的疑惑让魏迟看了个大概,他收回目光,眼神落到一旁已经枯死的忍冬上:“魏二公子不先关心关心自己的人身安危,对这些事倒是十分上心。”
魏迟摇头道:“并非是魏某不顾及自己,只是…”他神情颇有些委屈:“世子也看到了,魏某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今日幸得世子搭救才捡回一条命,也让魏某明白,眼下只有跟在世子身边才是最安全的。那魏某自当愿为世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来。”
肖韫玉也走过来道:“今日若不是世子出手,恐怕我们都要命丧于此了。”
封蘅被这二人说的臊热难当,锋锐的脸上居然有些发红,见众人都如此说,祁宴也跑过来拍死了马屁:“是啊是啊,今日要不是世子,就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里能抵挡这么多人!”
封蘅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他一甩手中长鞭,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斥道:“油嘴滑舌!”
“世子怕是害羞了。”知春捂嘴偷笑,几人互看一眼,都不做声,魏迟让祁宴将红衣男子一起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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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一夜,安置妥当后,肖韫玉已是困意满身爬,知春倒来药让她喝,“今日还要喝?”浓烈的苦味冲进鼻腔,熏的她直打呕。
知春重重点头,“即便出了门,也不能耽搁喝药,身体是最要紧的。”说完知春低头扣了扣手指,“这是夫人说的。”
肖韫玉端碗的手一抖,笑道:“你这么说,我都怕这药里有人下毒了。”她虽嘴里打趣,心中的苦却比这药还要多上几分。
肖韫玉活了十八年,生母不曾得见一面,自记事起,她印象中的母亲就是邹晋兰,虽府中人人都说自己并非邹晋兰亲生,自己也从未放在心上,邹晋兰待她也如亲生一般,时常抱着她坐在庭院中晒太阳,为她梳髻,她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哪怕只是块两寸布匹也定会有肖韫玉的一块。就连肖尚嵘都未得邹晋兰如此宠爱。
因此,肖韫玉十岁之前性子也被宠的刁蛮,时常同肖尚嵘打闹,邹氏也从不训斥她。反而将她抱在怀里哄,许是过于宠溺,小孩又都是恃宠而骄,那日,肖韫玉同肖尚嵘因一块糖点扭打,府中嬷嬷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二人拉开,眼看着肖韫玉手中一脱力,站在台阶上的二人就这么滚了下去,肖尚嵘额头磕在石阶上,登时鲜血直流,肖韫玉则被甩进一旁湖中。
肖尚嵘哭的撕心裂肺,肖韫玉在水中挣扎,正被赶来的邹晋兰瞧了个真切,一旁的嬷嬷吓坏了,赶紧找来人将肖韫玉捞了上来,邹晋兰直奔肖尚嵘去,瞧着肖尚嵘磕破的额头,脸上掩饰不住的心疼。
肖韫玉也被吓坏了,哆哆嗦嗦爬到邹晋兰身边此刻,她的身上已是全部湿透,她伸手拽了拽邹晋兰的衣角,低低叫了声:“母亲。”
邹晋兰头也没回,赶紧让嬷嬷抱着肖尚嵘离去,肖韫玉瘫坐在草地上,未得她一个眼神。
肖韫玉时常觉得那日自己做错了,所以心中格外愧疚,倘若那日她不去争执那份糖,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只不过她总是忘记,邹晋兰哪怕对她再好,却也不是她的生母,她后来也得知,邹晋兰之所以抱着她在庭中晒太阳,是因为不想扰了肖时章和肖尚嵘的父女时光,为她梳髻,是因为不想叫她发现肖尚嵘早已拥有一套纯金发簪,时常仅一份的东西,却不过都是肖尚嵘剩下不要的而已。
她待她极好,不愿写字便不写,不愿读书便不读,而肖尚嵘却是一点过错也不能犯,时常被压着性子读书写字,学琴。纵然如今肖尚嵘依旧是那副脾气,依旧爱舞刀弄枪,却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而自己…勉强识得几个字罢了。
肖韫玉也不知自己何时明白过来,邹晋兰对她哪里来的母爱,她有自己亲生的女儿,一切都是先以肖尚嵘为主,于她,情分罢了。
收回思绪,肖韫玉一憋气将药饮尽,她放下碗打了个激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见知春已在榻上打起鼾,她便起身披了件狐裘出去了。
月色如水,刚踏出门,肖韫玉就已经瞧见不远处站着的魏迟,单薄的身姿,连一件厚衣衫都不曾披,只是静静地站着,在寒夜中显得格外萧瑟,那柄熟悉的银扇依旧不曾离手。
肖韫玉悄声走过去,原本打算吓一吓他,他却早就察觉到了来人。
“还不睡?”还是远远的望着,甚至身子都不动一下,肖韫玉顺着他的目光瞧去,不过是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魏二公子在看什么?怎么也不睡?”她瞧着他,又问,“不冷吗?”
魏迟适才挪了挪步子,略过她,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将袖子甩开,半倚撑着脑袋,不答肖韫玉的话。
肖韫玉想起二人第一次碰面,他也是这般,削瘦单薄,“你们魏府是没有银钱做衣裳吗?”
原本阖着的细眼缓缓睁开:“为何这么说?”
肖韫玉在他侧旁蹲下:“不然,魏二公子怎么总是穿的这么单薄?”
魏迟一下便反应过来了,笑道:“我也尚有疑问要问一下肖二姑娘。”
“不必再叫我肖二姑娘了,”她摆手,“叫我韫二便好。”
魏迟看向她,笑道:“那么韫二,永平侯府是否曾不给你饭吃?”
肖韫玉格外疑惑的转过脑袋,魏迟继续说道,“那日春斋楼我看见韫二吃的一桌…唔…”
“住嘴!”肖韫玉一下像是明白过来了,想起那日不顾形象的吃喝居然被他看到了,如此丢人!她迅速伸出手来捂上了魏迟的嘴。
而魏迟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捂嘴吓了一跳,但是躲闪不及,还是被肖韫玉拦了个真切,呼出的热气散在手中,酥酥麻麻,肖韫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抽回手,二人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我这样躲着吃,还是被发现了。”肖韫玉撑着下巴,抬头瞧了瞧月亮,今晚的月亮格外圆,月光也亮,亮到她足以看清身边这人红过的眼尾。
魏迟安慰她:“这有什么,能吃是福。”
肖韫玉打量他:“魏二公子竟这样以为?”
魏迟咂咂嘴,道:“你也别叫我魏二公子了,叫我魏迟便好。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过于客气。”
肖韫玉觉得腿有些麻了,便也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又想起今日所发生的事,魏迟定是四下无人的时候哭过了一场:“今日之事…”她试探着询问,“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魏迟一挑眉尾,“难不成你猜到了我心中所想?”
肖韫玉顿了顿说:“桂花香…是魏夫人爱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