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沅一晚上辗转反侧,桑枝从昏睡中醒来摸上发疼的后脖颈,“感觉好像有人打了我。”
“许是睡落枕了,今日回去让连枝给你揉揉。”
桑枝没有怀疑,起身去给崔沅打水了。
早上在寺内用了斋饭后,与章夫人道别后,杨氏就带着她们几个回府。分别时章夫人还特意拉了她的手,嘱咐她多与章有莹来往,这就是认可这门婚事的意思。
杨氏一高兴,拉着她上了头一辆马车。
一路上说了许多话,后来说起了章家提亲的事,“不出意外的话章家四月初就会上门纳采问名。”
虽说章家很着急为章有期娶妻,可这些该有的礼节仪式一样也不会少,倒也不算委屈了崔沅,杨氏是这样想的。
四月初,距今也不过半个月时间,到时崔贤应该已经携家抵达东都,时间上倒是刚刚好。
崔沅不由想起章有期的病情,也不知他究竟如何了,于是崔沅试探性地问了句,“我可有机会能见上章三公子一面?”
杨氏犯了难,章有期恐怕病得都起不来床了,若真叫她瞧见了岂不是又要闹,干脆哄着道,“若是有机会舅母给你安排。”她心里想的却是,纳采问名后就是纳吉纳征请期,章家早就看好了最近的好日子,到崔沅出嫁最多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到时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崔沅听后就不说话了,看来章有期果然病得很重,也不知是何时,什么机缘之下,江湖上的小神医会来到东都,替章有期瞧病。
她直觉这一天不会太久。
回到侯府已过午时,崔沅打发桑枝下去休息,由连枝伺候她用膳,然后她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
经过昨夜惊心,倒让崔沅的心境更明晰,心性更坚毅了。既然上天垂怜叫她再活一回,定然不是让她重蹈覆辙的,她也想要恣意明艳地活一回。如果顺路能让她将从前欺负过她的人踩上两脚,她也是乐意的。
就这么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这日一早,杨氏就将她请到冬阆苑,将一封信递给她,“你父亲来信,说是后日就能抵京。”
崔沅接过看了,脸上挂着浅笑,眼里缺并无半分喜悦,崔贤写信给杨氏,并不是给她这个女儿。
与章家的婚事也是杨氏直接与崔贤林氏商量的,崔贤心里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
“你父亲在榆林巷置了座三进的宅子,东西都是添置好了的,这两日我派人过去再清扫一番,既然你们一家子都回京了,你也没有再在侯府里住下去的道理,否则传出去别人是要说嘴的。”
崔沅颔首,“应该的,就是劳烦舅母了。”
杨氏一摆手,“都是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的。”一边说一边觑着崔沅,“日后你嫁去章家了也是一样,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回来说,你舅舅自会替你做主的。”
“当然,你出嫁后,弟弟妹妹们还是要看顾着些,这样等他们日后长大了,嫁人了,有了依靠,也会回报你的不是?”
一通话说下来,这才是杨氏真正想说的。
“听说大姐姐的婚事定了?”
杨氏笑意更深了几分,“你消息倒也灵通。”
襄阳侯世子的名声向来不大好听,依杨氏对沈玉琼的看重,如今竟看不出半分不愿。
看来,是太子那边与长宁侯府达成了某种交易,崔沅有些好奇,手里绞着帕子,犹豫似的多说了一句,“听闻襄阳侯世子风流浪荡……”
杨氏立马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倒也不恼,“身为男儿身,有些风流在身上是难免的,只要为人靠得住,肯上进,这些都是小问题,况且那孩子我也见过,生得一表人才,举止端方有礼,倒并不似传闻那般。”
“不然你以为我不心疼你大姐姐吗?那是我第一个孩子,如珠如宝似的养到今日,当然是能为她打算的都要打算了。”
崔沅从杨氏的话里听出了其他意味,她丝毫没提襄阳侯府败落一事,只是说看中了襄阳侯世子这个人,崔沅猜测,估计是太子那边透了口风出来,襄阳侯世子将入仕,且官职不低。
绞尽脑汁回想,崔沅终于想起,襄阳侯府起复的第一步,就是襄阳侯世子赵宜琤奉召任北镇抚司镇抚使,查一桩密案。
既然是密案,自然不会叫太多人知晓,好像是说什么人被劫走了,这向来不是崔沅会注意的事情,不过嫁给裴行知后,听荣安侯府的人说过几句。
镇抚使,虽说不上是什么高官,可初入仕就是从四品的官职,可不就是皇帝的看重?这也给出了一个信号,襄阳侯府不再是从前被皇帝冷落的侯府了。
至于为何崔沅能记得赵宜琤这些事儿,是因为沈玉琼嫁进襄阳侯府后过得并不如意,二人时常在一些宴会上见面,沈玉琼虽不会在她面前倾诉,可沈玉芳消息灵通,便都告诉了她。后来有一次闹得厉害,沈玉琼发现赵宜琤在外头养了一门外室,十分宠爱,她与赵宜琤闹了一场回了娘家。
那时候裴行知已经被皇室认回,册封了晋王,而她成为晋王妃的路却没有那么顺畅,熙和帝觉得她身世不够好,当侧妃也罢,晋王妃却是当不得的,于是打算在各世家贵族中为裴行知选一位正妃。消息一经传出,她就成了东都城的笑话。后来是裴行知在延德殿跪了一夜,求来一道圣旨,册封她为晋王妃,而后人人都道裴行知爱极了她。
崔沅深吸一口气,也正是有这些传言,所以在裴行知自请远赴西北后,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必须留在东都,成为帝王挟制亲王的工具。
崔沅将这些裴行知为她做的事情当作他对她有情的点滴,以此来支撑自己那颗即将碎裂的心。可后来,因为她发现岳无双的身份后,这一切全盘覆灭。
脑袋一甩,将这些扰人不美好的回忆摇出去,崔沅从冬阆苑出来遇上了沈玉琼,她总是时刻维持着大家闺秀的气度,可细看之下,那张清丽无双的脸庞上,如画的眉目间,隐有烦忧。
沈玉琼性格温婉,对府中几个妹妹表面上并无太大区别,很有长姐风范。
她的烦忧,应是来自她与襄阳侯府的亲事。哪家姑娘会期待嫁给一个风流浪荡子呢?
崔沅想的不错,沈玉琼来找杨氏,正是为了这门婚事来的,与崔沅匆匆打过招呼后,沈玉琼就进屋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刚送走崔沅,杨氏说了许多话,正喝茶润嗓子。
沈玉琼走到杨氏身旁坐下,几番欲言又止,杨氏瞧出端倪,开口道,“可还是为了婚事?”
沈玉琼这才难为情地点点头。
杨氏深叹一口气,就听沈玉琼开了口,“爹爹与你先前同我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我心里总是过不去。”
儿女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也没有她置喙的道理,可沈玉琼娇养着长大,身上傲气总少不了的,她预想的夫君是既能同她吟诗作赋,共赏花月,又能患难与共,携手相依的。赵宜琤那样的,在她看来实不是良配。
可她又何尝不知道,两家联姻,看重的是家族利益,她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
长宁侯府日渐式微,若再不寻求出路,迟早会沦散在烟尘之中,偏是这个时候,太子一党递来枝丫,沈平忠作为家主,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杨氏拉着沈玉琼的手拍了拍,“你既如此介意赵世子的名声,那我便替你寻个机会,让你亲自与他见见,届时你再说愿意与否,可好?”
沈玉琼眼眸一亮,深深将头埋入杨氏怀中,享受这一刻温情的母爱。
两日时间过得很快,崔沅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今日就搬回崔宅去,崔贤也已经带着家眷入京。
一早崔沅就带着桑枝连枝到崔宅打点等候,一行马车浩浩荡荡停在崔宅门口。
林氏是扬州富商之女,虽是嫁给崔贤当续弦,林家预备的嫁妆却十分丰厚,这些年崔家的开支大都依靠林氏一人,崔贤官场中的上下打点也是林氏一手操办,所以崔贤很听林氏的话。
这座三进的宅子,听说是林氏的父亲出的钱,在这寸土寸金的东都,林家可谓是大手笔了。
崔沅不由得想到她母亲当年的嫁妆,如今还握在林氏手中,前世出嫁,虽是嫁的庶子,但好歹也是侯府,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崔贤倒是让林氏尽数陪嫁给她了。
思衬间,崔贤与林氏已经下了马车,崔沅下台阶迎了上去,“父亲母亲路途奔波辛苦了。”
后头林氏的一双儿女,十五岁的崔玟牵着年仅四岁的崔跃款款而来,一同屈膝给崔沅见了礼。
崔沅难得看见崔贤对自己露出笑容,只因她这个女儿将嫁入高门,替他换来无数好处。
林氏也是摆出一副贤惠模样,拉着她的手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可有受委屈,眼角竟还带有泪。
她这不过是做戏给别人看,崔沅不想理,却还是要宽慰几句,“宅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好了,我们先进去吧。”
林氏这才安排人将东西盘进宅邸,崔贤是万事不管的,自己先去了书房。
崔沅带着林氏他们将崔宅大致逛了一遍,崔老夫人此次没有跟着一起上京,这正院自然是崔贤和林氏住,崔跃还小,就跟着林氏住。
余下还有栖云苑与青山院两处,栖云苑要大些,里头一应陈列摆设都比青山院好些。
林氏坐在正堂上首,“你们两个怎么住,便由你们自己商量吧。”
“可真巧,栖云苑与我在和县府中住的园子一个名字呢。”崔玟笑看着崔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