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如同无数淬毒的银针,狠狠扎进崔令颜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坠.
几近被窒息感包围时,记忆闪回到从前。
狭窄摇晃的马车厢内熏着的帐中香如同粘稠的蛛网,紧紧裹缠着她,让她本就昏沉的头脑愈发胀痛。
额角突突地跳,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崔令颜僵硬地端坐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眼空洞地直视着前方晃动的车帘,白鸢在一旁拿手帕轻轻擦拭她额间的冷汗。
“小姐,您真的撑得住么?”白鸢一脸紧张地看着她,“您额头烫得厉害……”
崔令颜昨日练了四个时辰的琴,只为今日这至关重要的太子生辰宴上不出半分差错,却因为受凉而染上了风寒,她本没当回事,结果现在状态越来越差。
崔令颜费力地微微摇头,试图将涣散的神智重新聚拢,喉咙干涩发紧,声音也带着病中的沙哑:“撑不住……又如何?”
崔远为绝不会允许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缺席。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深吸一口气,拔下发簪,用尖锐的簪尾在自己左臂内侧,轻轻划开一道口子。
痛意让她的感官复苏,眼前令人晕眩的黑雾暂时退散,她咬着下唇,将那点殷红藏入袖中。
马车终于在东宫侧门停下。
暖香扑面而来,混合着酒气、脂粉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丝竹靡靡,笑语喧阗,衣香鬓影在眼前晃动,一切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崔令颜垂着眼睫,努力调整呼吸,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投向主位。
祝文琸身着明橙色的太子常服,身姿挺拔如松,表情疏离淡漠,而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位置,此刻却空悬着。
一名内侍恭敬地立在阶下,正向太子回禀着什么。
“……陛下因旧疾微恙,医嘱需静养,特命太子殿下代为主持夜宴,并赐下御酒,与诸位同乐。” 内侍尖细的声音清晰地钻入崔令颜嗡嗡作响的耳中。
崔令颜被白鸢扶着坐下,时间在眩晕与嗡鸣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去了多久,白鸢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到她上场了。
殿内暖香浮动,熏得人头脑愈发昏沉,崔令颜强迫自己凝神,压下喉咙的干痒和手臂伤口的刺痛,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向殿中早已备好的古琴,指尖终于落在弦上。
行云流水的旋律从指下淌出,音符如同珠玉滚落,叮咚作响。
即使头脑昏沉,指尖的记忆仍在自己弹奏着,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残余的些许嘈杂。
女眷们掩口低叹,彼此互相交换着艳羡的眼神,男宾们则或抚须点头,或举杯微醺,目光在她纤细的身影和被束腰勾勒出的曲线上流连。
崔令颜一时不知是头晕目眩带来的反应恶心,还是这些人的目光更加反胃。
没有人察觉到乐声下那细微的暗涌——除了一个人。
那双疏离淡漠的眼眸,在琴音流淌过半时不易察觉地微微眯起,落在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再次渗出的细密汗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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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庆梅手中的红木狠狠地抽在崔令颜微微颤抖的左手掌心上。
崔令颜笔直地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垂着头,双手平举于身前。
她的右手掌心微微红肿,而左手掌心则已经被抽得皮开肉绽,边缘处甚至渗出了刺目的血珠,缓缓汇聚、滴落。
“姥爷,四十下抽完了。”庆梅声音颤抖。
崔远为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随意地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崔令颜的手没有因为庆梅的离开而放下,仍然高高举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冷汗浸透了她的内衫,贴在冰冷的脊背上,就在她眼前阵阵发黑,感觉自己要坚持不住时,崔远为终于开口道:“今日,你失误太多了。”
崔令颜依旧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没有辩解,只是用尽力气,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是。”
寒气从窗棂缝隙顽强地钻进来,无声地缠绕着她湿冷的身体,崔令颜遏制住本能的颤抖,“不会有下次了,阿父。”
崔远为微微颔首,“今日再把那曲子弹上四十遍,其他功课照旧。”他言简意赅地吩咐完,随后拂袖而去。
田夫人瞥了眼仍然跪在地上的崔令颜,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夹杂着一点微末的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隐晦的得意。
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理了理华贵的衣摆,跟着崔远为的脚步离开了。
直到两位主事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才敢上前查看崔令颜的情况。
她看着崔令颜血肉模糊的左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心疼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好了,别哭了。”崔令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异常平静。
她抬起勉强活动的右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轻轻擦拭白鸢眼角的泪水,甚至还努力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意,温声道:“帮我拿药箱来。”
白鸢用力抹了把脸,强忍住泪水,小心翼翼地将崔令颜扶起,搀扶回房,唤人跑去把大夫喊来。
崔府的大夫早已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伤,他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女娃,那只原本如玉的手此刻却血肉模糊,心中无奈叹息。
他熟练地清洗伤口、上药止血,动作尽量放轻,却仍能感觉到崔令颜身体细微的紧绷。
包扎完毕,留下药膏,又仔细叮嘱了白鸢一番忌口和伤口养护的注意事项。
白鸢送走大夫,回来继续处理包扎。
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纱布,她一边熟练地重新调整松紧,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老爷也太狠心了,每回都下这么重手,不就是弹错几个音节嘛,至于把小姐您的手抽成这样吗?”
白鸢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上来,“小姐你的手都这样了,老爷居然还要您练琴,还要弹三十遍,那这手还要不要了!”
崔令颜看着自己被裹得像粽子一样笨拙的左手,无奈地牵了牵嘴角:“你这样包,我倒真没法弹了。”
“没法弹才好呢!”白鸢嘟囔着,手下却放得更轻,重新将绷带缠绕得既牢固又不妨碍必要的指节活动。
药效尚未完全发挥,伤处依旧火辣辣地疼,崔令颜扶着桌案缓缓起身,目光投向房角那张熟悉的木琴。
“小姐!”白鸢看崔令颜还没休息多久就又要练琴,急得差点跳起来,“您才刚上药,好歹歇半个时辰,让药劲儿缓缓啊,这伤口还渗着血呢!”
崔令颜摇摇头,“那样就来不及了。”
白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替她感到委屈和心疼,“您明明是老爷第一个孩子,是崔府正经的嫡长女啊,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您!”
“弹错一个音要打,舞步慢半拍要打,写字不够端正也要打……小姐又不是神仙,肯定会生病的啊,老爷却完全不管小姐守不守得住......”
白鸢的哭诉声渐渐变得模糊、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冰冷的湖水还在汹涌地灌入口鼻,意识在冰冷的窒息与滚烫的回忆碎片中撕扯。
要不就这样沉下去。
不再挣扎,不再扮演,不再承受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凝视和期待。
这个念头如同水草般缠绕住她疲惫不堪的心神,然而,一股力量猛地攫住了她下沉的身体。
那力量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紧紧地将她冰冷的身躯箍住。
冰冷的湖水被强行破开,新鲜而稀薄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恍惚间,崔令颜听见一道呜咽声,很轻,紧贴着她的耳廓,带着滚烫的温度,与她脖颈间冰冷的湖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她下意识微弱地挣扎了一下,箍着她的力道立刻松开了些许。
崔令颜费力地抬手,抹去糊住眼睛的冰冷湖水,缓缓睁开眼帘。
映入眼帘的,是单绥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平日里总是飞扬神采的脸,此刻却狼狈到了极点。
像是刚从灶膛里钻出来,他的脸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泥灰,右臂衣袖被划开,露出底下青紫的瘀伤和渗血的拳印,湿透的衣料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哽咽着,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一股劲地道歉:“对,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我本来想立马跑过来救你,但是那个混蛋一直缠着我,我,我就只能打他,但是我的身手老是差一点,对不起,我差点以为你要......”
崔令颜看着他那张写满后怕与自责的脸,感受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叹了一口气,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轻轻地擦拭着他脸颊上最显眼的那块污迹,动作平静而温和。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抬起眼帘,迎上他通红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道。
“我会水。”
所有的哽咽、自责、后怕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噎在了喉咙里。
单绥之脸上的表情凝固,只剩下纯粹的、呆滞的茫然。
停住哭泣的单绥之:......
感觉女主比所有人小,但是真的很喜欢把别人当小孩子照顾,每次写着写着发现女主又摸上别人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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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