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所住的院落虽破败,但胜在清净,屋内的陈设简单却整洁,青黛走到院落为顾雪芽煮桃花茶,也是在这间隙,顾雪芽看到了书桌上的书籍,那是一本刚写完且笔墨未干的书籍,但是这本书名为《寻梦录》。
顾雪芽当然知道,《寻梦录》是孟夫子上一世最杰出的著作,整个京都,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读过这本书之人无人不被这本书浩瀚的景观描述所折服。
如今这本书上册已经在京都广为流传,但现在还未写完的下册却出现在青黛的书桌。顾雪芽一眼便认出这是青黛的字迹,青黛的笔力遒劲雄健有着不输男儿的洒脱,那时她医馆的牌匾便是由青黛亲自提笔,上一世的她常会为青黛的才华所叹息,若她不是仵作,定是一名闻名天下的文人墨客。
如今证明了并非她空想。
“这本《寻梦录》其实是你所作?”顾雪芽话音刚落,屋外走进来的青黛却一反常态地抢过书籍。“不是的,这本《寻梦录》是孟夫子的杰作。”
说罢,青黛心虚地将手本藏好,今日顾雪芽的突然造访,她实在没有料想得到,否则无论如何也会藏好这本书。
顾雪芽脑海中开始浮现刚到淮安书院时撞见的那个孟夫子,如此腐朽的老东西,怎能写出这般波澜壮阔的书籍。
“这书上分明是你的字迹,你写下的这一页连笔墨都未干,这怎会是孟夫子的杰作?”
青黛被问的有些心虚,她一面将书本放在柜子中,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雪芽的神情,惴惴不安的揣测着顾雪芽到底发现了这个秘密没。但转念又恢复了平和,毕竟孟夫子威震四海的著作,竟是由她一介女流代笔完成。
换作任何人都不会如此平静,青黛放心地放下手中的书本,正欲坐下却听耳畔传来顾雪芽冷不丁的声音。
“你为何要代孟夫子代笔撰写寻梦录?”
…
……
青黛语塞愣住,所以顾雪芽还是知道了?
她之前答应过孟夫子,代笔一事不会告知任何人。这件事一旦被有心人知晓,重则会被扣上欺君之罪。“你都知道了?”
“嗯。”顾雪芽点点头。
“孟夫子是衡山书院的夫子,此事事关重大,重则涉及欺君。”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你要为他代笔?学院的人个个都鄙夷你,可被大家称颂的作品皆由你所作。为何张夫字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一切,而你却要坐落于这破败的小院,受众人的鄙夷。”
“你都说了,学院所有人都鄙弃我。”青黛与顾雪芽对立而坐,抬起芊芊玉手为她酌桃花茶。相较于顾雪芽的打抱不平,她本人似乎更加平静。
“若大家知道这些典籍是我所作,典籍就达不到如今的成就了。我不过无依无靠的孤女,还有着让人望而却步的肺痨,这样一个人写的书,即使再浩然大气,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孟夫子出生世家,祖父是前朝宰相,他待人温厚有礼,只有他写出这样的典籍,才会有人愿意信服。”
青黛坐在桌前,虽在说一件不公之事,眼底却不见半分悲伤,而是坦然和豁达。“至双亲病逝后,我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刚开始我不习惯这样的日子,但后来我学会了苦中作乐。为了活下去,我漂泊过很多地方,也领略了从前没有看过的美景。闺中女子大多大门不出,若是因为我的身份,让这些典籍无法被众人熟知,无法让她们领略这些大好河山,岂不遗憾?这样想来,能为孟夫子代笔,好像也挺好,况且名利于我而言不过身外之物。我想要的也不是这些。”
“阿黛,那你想要的是什么?”重来一世,顾雪芽决定要帮助青黛达成她想要的人生。
“孟夫子已经允诺了我,只要我三年内不离开衡山书院,为她完成寻梦录,便收我做义女,推荐我成为一名地方文吏。”
青黛满含笑意地诉说着她对未来的畅想,“待到那时,我会寻一处桃花盛开之地,寻一良人携手相伴,儿孙满堂,粗衣淡茶,共白头,长相守。”
顾雪芽当然知道,青黛所谓的良人,便是柏生。
但是此刻满怀憧憬的青黛并不知道,柏生最终的结局是被冤入狱,受尽酷刑后死于狱中,而她,也会在两年后惨死于那个无人问津的雨夜。
“若这是阿黛的梦想,那便都会实现,毕竟我曾学过算卦,说过的话都会成真。”顾雪芽朝青黛莞尔一笑,二人相视一笑间,却闻一声焦急的声音传来。“小心。”
柏生一袭红衣忽地大步向前,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便将青黛揽入了怀中,面色一沉地看向院落外,沉声道。“退后。”
顾雪芽疑惑抬眸,只见柏生手中的剑,好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一只飞镖。很显然,方才若不是他将青黛拽入怀中,那飞镖射中的便是青黛的后背,而那飞镖若是射中青黛,后果不堪设想。
“谁在那?滚出来。”柏生将青黛护在怀中,此刻的他退去了与齐衡比赛时的轻挑张扬,冷冽到让人不寒而栗。
角落中,一黑影迅速隐匿于树丛中,再不敢动半分。
“不出来?”柏生眸中一片沉色,似是给了这个人最后的机会。
他轻迈步伐,然那双眼睛却似雄鹰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黑影的方向。他单手环着青黛,警惕地保护着她,而后迈步拿起放在后院的弓箭,
这把放在院落的弓箭原本是想教青黛学射箭,但如今青黛还没学会射箭,这弓箭倒是提前派上了用场。
他伸出双臂将青黛环在怀中,而后将宽厚的手覆在青黛的手背,带着青黛的手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阿黛,你记住了,倘若以后有人再试图加害你,那你便将这箭射穿他胸口。”他目光冷冽地看向前方,这句话,是对青黛说,也是对幕后行凶之人说。
青黛纤细白皙的手颤抖地握着弓箭,她明白柏生的用意,以此一箭,警示想要用飞镖射死她的人!
再犯,便是死。
只是……
她从未接触过射箭,亦不懂得如何射箭。
“可是我……”青黛的声音很小,目光中全是胆怯和不自信,但柏生却是温柔地覆住了她的手背,似是在给她力量。“阿黛,相信我,你一定能射中。”
顾雪芽凝视着眼前一幕,她当然相信青黛一定能射中,毕竟上一世的她可是整个安雍最有名的弓箭手。
而如今距离她成为有名的弓箭手,不过相距三年。
短短三年,她便能从一个从未接触过弓箭的女子,成为最有名的弓箭手。
这不是天赋,又能是什么呢?
所以即使青黛畏惧、恐慌、不自信,顾雪芽也从未怀疑过她。无论如何,她都能射中。
顾雪芽抬眸望去,只见柏生与青黛的白衣交错在微风中,宛若一副美丽的画卷。柏生的手覆住青黛的手,下巴贴在她的耳畔,目光冷冽,口吻坚定。“心中无惧,手眼协心,意念合一,射!”
也是在那一刻,顾雪芽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那时,青黛便是这样贴着她的手,教胆小怯懦的自己射箭。
原来,她教自己的箭术竟是柏生教她的?
真是兜兜转转的命运啊。
顾雪芽不禁感概。
只是现在的柏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如今这个怯懦的青黛,日后会成为比他还厉害的弓箭手。
顾雪芽站在原地,自信地看向那枝射出的箭,等待着那箭射入行凶者身躯后的惨叫,而后再上前追问那黑衣人更多。
谁又能确定这个人和凶手没有联系呢。
她这样思索着,可她不仅没有等来惨叫,也没有看到箭矢射中前方。
那支射出的箭矢慢悠悠地落到了院落的迎春花处,而后再毫无杀伤力地坠落于泥土。而躲在暗处的黑衣人见状也乘机从树上迅速跳下,如一阵烟般消失在了竹林尽头……
柏生也没再追,而是收回弓箭关切的查看青黛的伤势。“阿黛,你还好吗?”
“我无妨,你呢。”青黛起身关切道。
“我也无大碍,想不到那世子竟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书院要我的命!”柏生冷哼启齿。
顾雪芽的目光只在瞬间便因这句话变得锐利,毕竟柏生可是得圣上恩宠,未来将成为护国将军,齐衡就算是世子也不敢公然杀害圣上的爱臣。
况且这里还是淮安书院,为圣上选拔人才的地方,就算他是世子,又怎敢顶风作案。
她想起谢洲说过的话,那些官差来淮安书院寻那么有卷宗之人。很显然,柏生被追杀是因为那封卷宗,并且那封卷宗涉及的势力重大,否则又他们怎敢如此正大光明的杀人。
并且要杀之人,还是柏生。
“小毛孩可是在看我?”发现了顾雪芽打量自己的目光,柏生抬起好看的桃花眼挑了挑眉。虽然柏生只比顾雪芽大三岁,但这声小毛孩他却是叫得起,毕竟追溯血缘,顾雪芽得唤柏生一声舅父。
只是顾雪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舅父罢了。
“自然是在看你,毕竟公子可是阿黛的未婚夫。”顾雪芽收敛锋利,旁若无事地笑了笑,然心中盘算的却是那场即将到来的涉猎比赛。
她曾打算参加那场涉猎比赛,但现下来看,即使参加比赛,她能得到的线索也寥寥无几。
她有一个法子能快速得到线索。
上一世,柏生便是在涉猎比赛后卷入连环凶杀案,而卷入连环凶杀案的关键便是那封卷宗。
而她如今要做的便是以身入局!
所谓以身入局,便是他拿到柏生那封卷宗,代替柏生去参加涉猎比赛,走柏生的路途。
若是之前,她万万不敢做此决定,毕竟她与柏生素未谋面,潜入这样一个有望成为护国将军之人府中,偷出那封卷宗,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现在不同,顾雪芽凝视着正在为青黛修木凳的柏生,他那双桃花眼是那般深情地凝视着青黛。
他们是那般恩爱和彼此信任……
“雪芽,喝茶。”青黛端着茶杯朝顾雪芽走进,顾雪芽伸出五指握紧茶杯顺带握住青黛的手,而后将青黛揽到了她的耳畔,看着不远处正低头干活的柏生,顾雪芽轻声低语道。“阿黛,我想求你一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