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仁踏进家门,也就松了口气,再想到一会儿让他们跪地求饶,心中更是自鸣得意。
他行至自家院中,少爷架势刚重新摆起来,却猝不及防地被人一脚踹进了池塘里。
徐仁不会水,扑腾着大喊救命,春日里的池水还冷得刺骨,呛得他喉咙生疼。
在徐家的地盘上,当然不至于叫他淹死了。但徐仁素来好吃懒做,斗鸡遛狗,沉湎酒色,虽然正值青壮年,身体可不是一般的虚。
徐府的下人平时没少受他的气,遇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嘴上喊叫得震天,动作却处处怠慢,还有人上去踩了几脚。
这么一遭下来,他当晚就着了风寒。县令府灯火通明,闹到半夜才慢慢沉寂。
等第二日,县令盘问了一圈,查到了徐仁一日的行踪,派人去云来客栈拿人时,却发现早已找不到半点痕迹了。
这是后话。这厢哭号震天时,那厢宋行之与谢咏春二人已到了山上。他们有武功在身,赶起路来比寻常人快了许多。一路上越往深处去,人烟越稀。
快到了紫苏所说的地点,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谢咏春眼神一凝,向宋行之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掩了身形,注视着那人。
他们离得不算近,但耳聪目明,听得也算清楚。那书生在林边徘徊了一会儿,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然后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树林里。
他左顾右盼,又跺了跺脚,眼睛里亮起一点惊喜的神色,长舒一口气道:“神医姑娘果然没骗我。如今神医姑娘同意了,我便能踏入这禁地。如此神奇,不愧是神仙。”
他这样说着,在树林里转了几圈,又拿出一张纸来,似乎在确认什么,仔仔细细地刨起一株草来,撩起竹筐上遮阳的蓬草,把它放了进去,又用蓬草盖好,背着竹筐下山去了。
谢咏春与宋行之对视一眼,迟疑着问:“紫苏她,还有亲人在世?”
宋行之嗤笑:“当年的情况你不是比我清楚?如今人去楼空,设下的重重关卡当然也没用了,免不了有人做文章。神医姑娘?沽名钓誉之徒,不必理会。”
这一场插曲穆亭晚自然是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忙前忙后,莫名地就风评被害。她照着俞祁发来的流程,将内服的药材一一炮制,又细细地包扎了李铃儿的伤口,此刻正在思考着人生大事。
何谓人生大事?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当然是怎么谋生。还不能是勉强糊口的谋生,得攒得下银子来才行。
穆亭晚打算在岭藩县停留一段时间,一方面等李铃儿好转,另一方面她在这里好歹有个住的地方,趁此机会把将来上路的盘缠赚下来,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可惜的是县志没找到,多半是在朝代更迭中遗失了。
规划是清晰,落实起来还得费一番思量。李家兄妹自己都过得艰难,而潘二……
她总不能跟着他学杀猪,搞不好会被猪反杀。
穆亭晚一个细皮嫩肉的大学生,这两天跟街坊邻居稍微熟络起来,人家都当她是家道中落的大小姐。
毕竟这里大多数人吃饭都不能敞开了吃饱,面黄肌瘦是常态,力气却个个儿不小。乍一见她面色红润,说话细声细气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那不是家里众星捧月伺候的小姐是什么?
穆亭晚对此真是无言以对。叫她说什么呢?说新中国没有奴隶,她也请不起保姆,其实是各种现代机器把她养得这么废的?
唉——
潘二午时歇了铺子,去后厨胡乱吃了些饭菜,又往前头去,蓦然看见她坐在院子里蹙眉沉思,走过去说道:“穆姑娘可是觉得无聊了?”
穆亭晚回神,冲他一笑:“没有,只是在想些事情。”
她之前对李颉他们心有疑虑,没有告知姓名。如今比邻而居,当然还是要讲些礼貌。
潘二也不像之前那样防备她,闻言只当她是不愿人担心,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女子喜欢些什么。等铃儿醒了,你们或许合得来,到时可以多在一起说说话。我看穆姑娘通身气度,想来除了医术,诗文也是好的。可巧铃儿也喜欢这些。”
穆亭晚被他说得起了几分兴趣,问道:“潘二哥也懂笔墨之事?不然怎么知晓她作得好?”
潘二摆摆手:“我哪里懂这些。穆姑娘不知道,我们岭藩县虽然不是那富贵之乡,但如今祤朝上下推崇风雅,三五不时,也有些家境宽裕些的读书人牵头,搞个什么诗社。往年都以实景为题,但有一回,西街上杜老爷得了幅名家画作,请人来题诗。”
“寻常诗社都是自己掏钱筹办,杜老爷出手阔绰,不仅席面不收人钱,还另出十两银子作彩头。只是必须当场做出诗来。”
潘二说着,眉宇间显出一点与有荣焉的神色:“那会儿铃儿还不及我腰高,小小的一个人儿,就独自去了诗会。她作的那首诗,我们邻里都会背了,说是:叶开一径路,花落香满湖。雁去几度秋,霭霭晚来暮。”
穆亭晚挑眉:“想必是一幅赏残荷的图。”
“对对对,是这个。”潘二连连点头,“我是不明白几根叶杆子有什么可赏。不过铃儿平日里就为人和善,那回拔了头筹,大家都替她高兴,都说她是个女文曲星嘞。”
穆亭晚也不禁跟着有些高兴起来,转念想到如今这境况,又暗自叹息。
大难临头,淳朴的邻里之情终究是不堪一击。这也没什么可说,毕竟各自有各自的老小要顾,只是难免让人唏嘘。
她也没多做纠结,又另起了话头:“潘二哥,再与我说说神医的故事吧。”
穆亭晚也了解了不少坊间口口相传的奇闻轶事,其中不乏夸大其词胡说八道的。刨去那些,神医之所以得了个仙名,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们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他们主动下山,而有心去找的,没一个能得偿所愿。
拦住他们的“结界”,就在穆亭晚来时所见的那片山谷外。
她可不信有什么神仙。那地方本就人迹罕至,环境复杂。如果有人利用天然条件设下些障眼法,再辅以**香一类的东西,应该能达到他们说的那种效果。
潘二回想了一下,说道:“神医的存在已有百年,倒没什么规律可循,有时两三年就能见着,有时要**年。也不止一个,但无论哪位,都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要说起来,还得是第一个来岭藩县的那位,事迹传得最广。”
当年祤朝建国不久,百废待兴。岭藩县刚遭了洪灾,又隐隐有些闹瘟疫的兆头,一时间人心惶惶。
那位神医便是这时候来的。
他倒与众不同,不是从山上下来,而是打外地来的。
那青年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袍,风尘仆仆地来到岭藩县。那时有人好心提醒他,此地有种怪病,恐怕要成灾祸,能逃的都逃了,他也快些离开的好。
青年却笑着说:“我知道,我是为这个来的。”
他治好了患病的人,还一点点教县城里的人们如何防治蚊虫,避免卫生问题。
穆亭晚骤然睁大眼睛:“他说的是卫生?”
潘二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大反应,但还是点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两个字。”
穆亭晚按下心底的疑虑,毕竟卫生这个词在古代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你继续讲吧。”
潘二被她一打断,有些记不清讲到了何处,但他又想起另一节故事来:“对了。就是这一位,曾救活过死人啊。说是当年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个小儿子,性情活泼贪玩,不慎掉进了河里。虽然恰巧有人在附近,立刻去救,但捞上来的时候,那孩子还是没了气息。”
穆亭晚默默地想,没了气息也不一定就是死了,溺水之人的确会气息微弱,甚至心脉停滞,但那只是一种假死状态,及时施救,还是能拉的回来。
潘二感叹道:“要不怎么说是神医。就在胸口按了几下,那孩子就‘哇’的一声,吐出了肚里的水,活了!”
穆亭晚不像他想的那样惊讶起来,而是神色古怪地问道:“是不是还渡了气?”她又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这样按的?”
这反应多少让潘二有些失望,但他转念一想,说不准那位就是穆亭晚的先祖,即便不是,她肯定也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不会大惊小怪,于是便点点头:“穆姑娘果然懂得这些。”
她当然懂,这不是大学生的必经之路,心肺复苏嘛!
看来除了她以外,还有别人穿到祤朝来过,只是可惜相隔百年,不然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穆亭晚心中惋惜,又多问了一句:“你说的那一位,叫什么名字?”
然而这回潘二却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没人知道。当年曾有人问过,他只说自己是秉承师父教诲,若要记,就请记得他师父,名叫林昭吧。”
林昭……
穆亭晚揉了揉太阳穴。她之前觉得那少年看着眼熟,现在又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偏偏一个也想不起来。
难道是她来这边之后熬了几个大夜,把脑子熬坏了?穆亭晚对自己的身体素质痛心疾首。
不过,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旅人游汲汲……
引自《春中途中寄南巴崔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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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浮生半日